2017年9月23日星期六

子居:清华简《芮良夫毖》解析



清华简《芮良夫毖》解析
子居

孔子2000网站,2013224

近日,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一书发布,其中载有多篇《书》系文献,其学术重要性自不待言。书中《芮良夫毖》一篇,学者或认为是西周晚期的重要历史文献,而笔者的分析结果则是,《芮良夫毖》最有可能是成文于鲁昭公十年春正月之后、夏五月之前的一篇齐地文献,且与管子学派颇有渊源。因此,恐不宜以篇中之内容来论证西周晚期情况。
由此反观诸《书》系篇章,学界往往有将篇章中人物对话视为“实录”的情况,无论所涉及人物是属于殷商还是西周。即便被指出有不见于商周时期的词汇,也往往解释以后人润色等等说辞。固然,先秦文献经常有缺乏严格、稳定文本状态的特征,但在无任何版本篇章等证据的情况下,若即以后人润色修改为辩辞,显然不能说是科学严谨的论述。今所见《芮良夫毖》一篇,则不仅随处可见不属于西周时期而多见于春秋时期的词汇,而且由于全篇各句多属韵文,且多为四言,甚而有的词汇是处于韵脚位置的,故其改易润色的难度可想而知。推此及彼,其它《书》系、《诗》系篇章实际上也往往有类似的情况,此点当是非常明确的。
本篇即是通过对《芮良夫毖》一篇的全文进行解析梳理,将若干词汇的出现时间举证加以确定,从而在多数词汇的重合时段基础上对《芮良夫毖》一篇的所属时段给予证明的过程。
在此之前,笔者已提出一处简文拼合的调整[1],原简10的上段“忧思殹先人有”句,似当接于简27的下段“亡父母能生”句之前,二者间补入“言”字。原简27的上段“□□戾之不□”,当接于简13“用协保罔有怨诵”之前,本文即以此顺序进行分析。
由《芮良夫毖》全文可见,在其文中,已出现很多殷商、西周时期未见的虚词用法,如春秋初期的“未”、“如”、“彼”;春秋前期的“此”、“矣”、“所”、“何”、“而”、“必”、“於呼”;春秋后期的“莫”、“者”、“当”;春秋末期的“夫”等等(所涉及的虚词分期,可参看笔者的《先秦文献分期分域研究之一 虚词篇》[2]及清华简诸篇《解析》文章)。因此,由虚词的使用情况已足以判断,清华简《芮良夫毖》一篇的成文时间当是不早于春秋末期的。
在实词方面,则更可以获得相当多的证据来证明《芮良夫毖》一篇实当是属于春秋末期的作品。下面,即逐句对该篇的内容及用词情况进行讨论。

释文:
周邦骤有祸,寇戎方晋。
厥辟御事,各营其身。
恒争于富,莫治庶难,莫恤邦之不宁。
芮良夫乃作再终,曰:
敬之哉,君子!天猷威矣。
敬哉君子,寤败改繇。
恭天之威,载听民之繇。
间隔若否,以自訿
迪求圣人,以申尔谋猷。
毋忧闻繇,度毋有
毋惏贪狡惃,满盈康戏,而不知寤告。
此心目亡极,富而亡淣。
用莫能止,欲而莫肯齐。
好尚恒恒,敬哉!
顾彼后复,君子而受柬,
万民之咎所而弗敬。
卑之若重,载以行险。
莫之扶导,其犹不邋丁?
敬哉君子,恪哉毋荒。
畏天之降,载恤邦之不臧。
毋自纵于逸,以嚣不图难。
变改常术,而亡有纪纲。
此德刑不齐,夫民用忧伤。
民之残矣,而谁适为王。
彼人不敬,不监于夏商。
心之忧矣,靡所告瘝。
兄弟慝矣,恐不和洵。
屯员满溢,曰余未均。
凡百君子,及尔荩臣,
胥收胥由,胥谷胥洵。
民不日幸,尚□□□。
□□□言,则威虐之。
或因斩柯,不远其则。
毋害天常,各当尔德。
寇戎方晋,谋猷惟戒。
和专同心,毋有相备。
徇求有才,圣智勇力。
必探其宅,以亲其状。
身与之语,以求其上。
昔在先王,既有众庸。
□□庶难,用建其邦。
平和庶民,莫敢憧。
□□戾之,不□□□。
□用协保,罔有怨诵。
恒争献其力,威燮方,先君以多功。
古□□□,□□□□。
□□元君,用有圣政德。
以力及作,燮仇启国。
以武及勇,卫相社稷。
怀慈幼弱,羸寡茕独。
万民俱慭,邦用昌炽。”
二启曰:“天猷威矣,舍命亡成。
生□□难,不秉纯德,其度用失营。
莫好安情,于何有争?
莫称厥位,而不知允盈。
莫□□□,□□□□型。
自起残虐,邦用不宁。
凡惟君子,尚监于先旧。
道读善败,卑匡以戒。
□□功绩,恭监享祀。
和德定刑,正百有司。
胥训胥教,胥裁胥谋。
各图厥永,以交罔谋。
天之所坏,莫之能支。
天之所支,亦不可坏。
反反其亡成,用匡何威?
德刑怠惰,民所訞
约结绳断,民之关闭。
如关柭扃管,绳断既正,
而五相忧,遹易凶心。
甄嘉惟,蕃和庶民。
政令德刑,各有常次。
邦其康宁,不逢庶难。
年谷纷成,风雨时至。
此惟天所建,惟四方所祗畏。
曰其罚时当,其德刑宜利。
如关柭不闭,而绳断失楑。
五相不疆,罔肯献言。
人诵扞讳,民乃卲嚣,靡所并依。
日月星辰,用交乱进退,而莫得其次。
岁乃不度,民用戾尽。
咎何其如?殆哉!
朕惟冲人,则如禾之有稺。
哲人,吾靡所援□诣。
我之不言,则畏天之发机。
我其言矣,则佾者不美。
民亦有言曰:谋亡小大,而器不再利。
屯可与玩,而鲜可与惟。
曰於呼畏哉,言深于渊,莫之能测。
民多艰难,我心忧思。
繄先人有言:亡父母能生,亡君不能生。
吾中心念诖,莫我或听。
吾恐罪之[]身,我之不□。
□□是失,而邦受其不宁。
吾用作毖再终,以寓命达听。”

释文解析:
周邦骤有祸,寇戎方晋。
整理者指出:“周邦,见于《尚书》和西周金文,《周书·大诰》:‘矧今天降戾于周邦。’大克鼎(集成二八三六):‘天子其万年无疆,保乂周邦,畯尹四方。’指周王朝,‘聚’通‘骤’。[3]“骤”字不见于殷商及西周材料,其用为副词以《管子·版法》:“骤令不行,民心乃外。”及《左传·庄公二十八年》:“虢公骄,若骤得胜于我,必弃其民。”为可溯较早的用例。《管子·版法》篇的成文时间,笔者于《先秦文献分期分域研究之一 虚词篇》[4]已指出很可能原出自管仲之手,即在春秋中叶左右,《左传》所涉段落则有“夫礼乐慈爱,战所畜也。夫民让事乐和,爱亲哀丧而后可用也”句,而虚词“夫”的使用,于今可见,以《司马法》和《孙子兵法》为最早,因此《左传》所涉的此段文字以春秋末期为最可能。故《芮良夫毖》的首句“周邦骤有祸”决定了其必不能早于春秋中叶,而很可能属于春秋末期。骤,数也。此句是言周邦屡屡面临祸患。
整理者言:“寇戎,谓来犯之戎。《逸周书·时训》:‘鹰不化鸠,寇戎数起。’《周礼·春官·小祝》:‘有寇戎之事,则保郊,祀于社。’晋,进长。《易》晋卦《彖传》:‘晋,进也。’《后汉书·西羌传》:‘厉王无道,戎狄寇掠,乃入犬丘,杀秦仲之族,王命伐戎,不克。’《后汉书·东夷传》:‘厉王无道,淮夷入寇,王命虢仲征之,不克。’《帝王世纪》:‘自厉王失政,猃允荆蛮,交侵中国。’[5]“寇戎”一词,同样不见于殷商、西周时期。“方”字的虚词用法也是春秋前期才出现的。笔者于《先秦文献分期分域研究之一 虚词篇》已指出《逸周书·时训》当不早于春秋前期,同样有“寇戎”一词的《周礼》、《月令》皆可能属于战国初期,《管子·五辅》、《周易·彖传》则较可能为战国前期作品。那么,《芮良夫毖》若属春秋战国之交的作品,正可上承《时训》,下启《周礼》、《月令》、《彖传》与《五辅》。“周邦骤有祸,寇戎方晋。”虽是对西周末期情况的追述,但明显也同样与《公羊传·僖公四年》所称“南夷与北狄交,中国不绝若线”的春秋局面相似。由此不难判断,《芮良夫毖》的作者就是欲以此篇来托古讽今,籍史遣怀。
 
厥辟御事,各营其身。
整理者言:“厥辟,见于墙盘、师询簋、虢叔旅钟、逨钟等,‘在叙述或对话中处于第三身语境’(参陈英杰《谈金文中‘辟’字的意 义》,《西周金文作器用途铭辞研究》第七七二—七九〇页,线装书局,二〇〇八年),意为‘其主’,这里指周厉王。……御事见于《书·牧誓》、《大诰》、《酒诰》、《梓材》、《召诰》、《洛诰》、《顾命》等篇,孔传:‘诸御治事者。’孙星衍疏:‘主事者。’此处当指荣夷公之辈。萦,读作‘营’。《公羊传》庄公二十五年‘以朱丝营社’,陆德明《释文》:‘本亦作萦,同。’《孟子·梁惠王上》‘经之营之’,朱熹注:‘营,谋为也。’简文是指周厉王和他的执政卿士专利。[6]需要补充说明的是,《韩诗外传·卷八》:“孔子曰:弗甫敦及厥辟,将不堪。”战国《𠫑羌钟》铭文:“唯廿又再祀,𠫑羌作戎厥辟韩宗𢾿率征秦迮齐,入长城,先会于平阴。”皆可证在春秋战国时期,“厥辟”一词仍在使用。马王堆《战国纵横家书·苏秦谓齐王章》:“御事者必曰:三晋相坚也而伤秦,必以其余骄王。”也可证战国后期仍有“御事”之称。卿大夫专权夺利、以私废公等等,也是春秋时的普遍现象。因此,“厥辟御事”句无法证明《芮良夫毖》篇是属于西周还是春秋战国时期。
再看《左传·成公十六年》:“子叔婴齐奉君命无私,谋国家不贰,图其身不忘其君。”《国语·楚语下》:“子高曰:……复言而不谋身,展也。”《礼记·檀弓》:“文子曰:见利不顾其君,其仁不足称也。我则随武子乎,利其君,不忘其身;谋其身,不遗其友。”《大戴礼记·卫将军文子》:“其事君也不敢爱其死,然亦不忘其身,谋其身不遗其友,君陈则进,不陈则行而退,盖随武子之行也。”可证营身、谋身、图身之类的观念流行于春秋中晚期以后,因此可以推论,《芮良夫毖》的成文时间当去春秋中晚期不远。
  
恒争于富,莫治庶难,莫恤邦之不宁。
“争于某某”的说法,不见于殷商、西周时期,而以春秋末期为可见最早。如《逸周书·史记》:“君娱于乐,臣争于权,民尽于刑,有虞氏以亡。”《孙子兵法·谋攻》:“故善用兵者,屈人之兵而非战也,拔人之城而非攻也,毁人之国而非久也,必以全争于天下,故兵不顿而利可全,此谋攻之法也。”《左传·定公五年》:“斗辛闻吴人之争宫也,曰:吾闻之:‘不让则不和,不和不可以远征。’吴争于楚,必有乱。”《国语·晋语八》:“叔向谓赵文子曰:……诸侯将载之,何争于先?”皆可证,其中尤以《逸周书·史记》的“臣争于权”句和《芮良夫毖》的“恒争于富”所指类似。
庶难”则可见于《国语·晋语九》:“赵简子叹曰:……夫范、中行氏不恤庶难,欲擅晋国。”可见也是春秋末期词汇,且“莫治庶难”与“不恤庶难”在语义上也是类似的。
《逸周书·祭公》:“汝无以家相乱王室,而莫恤其外。”(清华简《祭公》篇类似)属春秋后期作品,其言“莫恤”可与本句对应,故二者成篇时间当接近。
与“恤邦”对应的,《国语·晋语八》有:“文子曰:有人不难以死安利其国,可无爱乎!若皆恤国如是,则大不丧威,而小不见陵矣。”同样是春秋末期之语。因此,综合判断本句中所用词汇的时间段范围,以春秋末期为可能性最高。
  
芮良夫乃作再终,曰:“敬之哉,君子!天猷威矣。
毖,原字作“”,整理者言:“芮良夫,芮国国君,厉王时人朝为大夫,是西周时有名的贤臣。,相当于文献中的‘毖’。清华简《说命下》:‘余旣识𢼣䛑女。’‘𢼣䛑’可对应《书·酒诰》中的‘劼毖’。《酒诰》:‘予惟曰汝劼毖殷献臣’,‘厥诰毖庶邦庶士越少正御事’。王念孙《广雅疏证》以为‘毖’‘皆戒敕之意也’。‘毖’可作动词,也可作名词。《酒诰》‘汝典听朕毖’,卽用为名词,‘作再终’的‘’和‘朕毖’的‘毖’一样,具有名词特征。‘作再终’形式上和‘作歌一终’相似。‘作歌一终’见于清华简《耆夜》和《吕氏春秋·音初》等。古代诗可人乐,演奏一次叫作‘一终’(参看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)》第一五二页,中西书局,二〇一〇年)简文中‘’皆用韵,为诗歌体,也是可以演奏的。[7]所说当是。笔者已于《清华简〈耆夜〉解析》篇中论证《耆夜》“当属于春秋后期早中段左右成文的作品[8],则《芮良夫毖》篇的成文时间自然也不会早于春秋后期。所谓“作毖再终”即演绎自《诗经·大雅·桑柔》的“为谋为毖”句。
“敬哉”(敬之哉)之说,笔者于《清华简〈保训〉解析》(修订版)[9]一文已举证论及,读者可参考,此不赘述。
用于泛指并且其使用频率在先秦复音实词榜上高居第二位的“君子”一词,实际上在殷商、西周时期都是未见于任何材料的。众所周知,该词在《尚书》、《逸周书》、《易经》、《诗经》中皆已可频繁见到,故笔者认为,这实际上已无可辩驳地证明,泛指的“君子”一词必是始流行于春秋时期的,而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易》中往往被人视为出自西周的内容,也实属多为成文于春秋时期。现《芮良夫毖》篇也用到“君子”一词,自然当是春秋作品,而不能早至西周。
整理者言:“猷,即‘犹’,训为‘可’。《诗·魏风·陟岵》‘犹来无止’、《小雅·白华》‘之子不犹’,毛传:‘犹,可也。’[10]其说恐非。猷,当训“谋”,《尔雅·释诂》:“猷,谋也。” 《周礼·春官·家宗人》:“以猷鬼神祇。”郑玄注:“猷,图也。”黄杰先生于《再读清华简(叁)〈芮良夫毖〉笔记》中指出“‘畏’似读为‘威’比较好[11],所说是。本句当是说上天计划降威罚于世。《尚书·西伯戡黎》:“天曷不降威?”《尚书·大诰》:“天降威,知我国有疵,民不康。”《尚书·酒诰》:“天降威,我民用大乱丧德。”可参看。
句尾助词“矣”的出现不早于春秋前期,而在本句中,若无此“矣”字,则不成四言。因此,自然是很难认为“矣”字是后人润色补入的,而只宜由此推知《芮良夫毖》一篇不会早于春秋前期。
  
敬哉君子,寤败改繇。
  整理者言:“《周礼·春官·占梦》‘四曰寤梦’,陆德明《释文》:‘本又作𧄯。’《周南·关雎》‘寤寐求之’,毛传:‘寤,觉。’‘繇’同‘繇’。《集韵·宵韵》:‘繇或作繇。’《尔雅‘释诂》:‘繇,道也。’郝懿行《义疏》:‘繇者,行之道也。’‘寤败改繇’指从失败中觉悟,改弦更张。[12]所说是。本篇中“寤”字用法,明显不同于《逸周书》各篇中的“寤”字用法。传世文献中可与之比较的类似观念则有《管子·版法》:“祸昌不寤,民乃自图。”《鬼谷子·内揵》:“上暗不治,下乱不寤。”将二者的时间折中,就正是春秋末期。《逸周书·芮良夫》:“呜呼!惟尔执政朋友小子,其惟洗尔心,改尔行,克忧往愆,以保尔居。”也可与本句的“改繇”观念对应,而由措辞来看,明显《逸周书·芮良夫》篇要更早一些。笔者于《先秦文献分析分域研究之一 虚词篇》已论及《逸周书·芮良夫》篇很可能是春秋前期作品,而于春秋末期略有改写。那么,对应于这种改写的情况,则可将清华简《芮良夫毖》篇的写成与之联系起来。从这个角度来说,清华简《芮良夫毖》一篇自然是以成文于春秋末期为最可能。
  
恭天之威,载听民之繇。
恭天之威”可比之于春秋晚期的《宋右师延敦》:“骏恭天常。”“天之威”更可比较于《尚书·多方》:“尔乃惟逸惟颇,大远王命,则惟尔多方探天之威,我则致天之罚,离逖尔土。”《诗经·我将》:“畏天之威,于时保之。”及《吕氏春秋·应同》:“黄帝曰:芒芒昧昧,因天之威。”其中,《吕氏春秋》一书虽成书时间甚晚,但因其是引黄帝之言,所以此句的时间自然不能以《吕氏春秋》的成书时间为准。再看“天威”之称,上可比之于西周的《大盂鼎》、《班簋》,下可见于《逸周书》的《祭公》篇,《尚书》的《君奭》、《顾命》、《吕刑》三篇,齐桓公的答周王赐胙之语“天威不违颜咫尺”(载《管子·小匡》、《左传·僖公九年》、《国语·齐语》),《管子·轻重丁》的“此乘天威而动天下之道也”是该词于先秦时期最晚的记录。笔者于《先秦文献分期分域研究之一 虚词篇》[13]中已提及“《顾命》、《吕刑》……与春秋五霸中的齐桓公霸业颇相始终。”则“天威”一词出现于《顾命》、《吕刑》的情况正可与齐桓公答语对应。《管子》的轻重诸篇每每托言黄帝,《吕氏春秋》所引也恰为黄帝之言,因此与马王堆帛书《黄帝书》各篇的成篇当有非常密切的关系。由以上内容可以推断,“恭天之威”句的所属时间当晚于“天威”一称的出现,而以春秋中期至战国中期最为可能,折中的话,就是春秋战国之交的时段。
整理者言:“载,句首助词。[14]可以补充说明的是,载字用为句首助词,于先秦时未见战国用例,因此由句首助词“载”的使用,可以推论清华简《芮良夫毖》一篇当不会晚至战国时期。
“民之某某”的说法,殷商、西周皆未见。众所周知,民本思想即兴起于春秋时期,因此称“民之某某”者,自当不会早至西周。“听民之繇”句可比之于《周礼·秋官·小司寇》:“讯万民,听民之所刺宥。”《管子·八观》:“入州里,观习俗,听民之所以化其上而治乱之国可知也。”《周礼》属战国初期,《八观》为战国前期,由之前的句首助词“载”字用法不晚于春秋末期可知,“听民之繇”的观念正是下启《周礼》与《八观》。
“繇”字,原文作“”,整理者言:“’卽‘繇’,道也,详注(八)。[15]所说不确。网友ee于简帛论坛“清华简三《芮良夫毖》初读”帖指出“3:‘母’应读爲‘毋羞闻谣’。简前面的‘载听民之’之‘’亦应读爲‘谣’。[16]所说是,《尔雅·释乐》:“徒歌谓之谣。”《说文·言部》:“,徒歌。”《汉书·李寻传》:“揆山川变动,参人民繇俗。”颜师古注:“繇,读如謡同,繇俗者,谓若童謡及舆人之诵。”可证。《左传·闵公二年》:“成风闻成季之繇,乃事之而属僖公焉。”杜预注:“繇,卦兆之占辞。”而卦兆占辞本即多为有韵无乐者,即所谓徒歌。《春秋左传正义》言:“《周礼》:‘大卜掌三兆之法:一曰玉兆,二曰瓦兆,三曰原兆。其经兆之体,皆百有二十,其颂皆千有二百。’郑玄云:‘兆者,灼龟发于火,其形可占者,其象似玉、瓦、原之亹鏬,是用名之焉。原,原田也。颂,谓繇也,每体十繇。’然则卜人所占之语,古人谓之为繇,其辞视兆而作,出于临时之占,或是旧辞,或是新造,犹如筮者引《周易》,或别造辞,卜之繇辞,未必皆在其颂千有二百之中也。此传‘凤凰于飞’下尽‘莫之与京’;襄十年传称卫卜御寇,姜氏问繇,曰:‘兆如山陵,有夫出征,而丧其雄’;哀九年传称晋赵鞅卜救郑,遇水适火,史龟曰:‘是谓沈阳,可以兴兵,利以伐姜,不利子商’,三者皆是繇辞,其辞也韵,则繇辞法当韵也。郭璞撰自所卜事,谓之‘辞林’,其辞皆韵,习于古也。”因此谣、繇自是同源。
  
间隔若否,以自訿
隔,原字作“鬲”,整理者言:“‘鬲’通‘隔’。否,《易·否》‘否之匪人’,《释文》:‘塞也。’[17]值得注意的是,否作塞隔之义,于先秦仅见于《周易·否卦》,对照《象传》所称“天地不交,否;君子以俭德辟难,不可荣以禄。”可知,《芮良夫毖》的作者当是熟悉《易经》及《象传》的。笔者于《先秦文献分期分域研究之一 虚词篇》[18]已指出“《易传》之中,《卦象》(学界通常所称的《大象》)最为早出,大致形成于春秋后期,将此点印证于《左传·鲁昭公二年》所言:‘春,晋侯使韩宣子来聘,且告为政而来见,礼也。观书於大史氏,见《易象》与《鲁春秋》,曰:周礼尽在鲁矣。’内容的话,就可以看出,《左传》所言之《易象》,很可能就是《易传》中的《卦象》。”则《芮良夫毖》的作者若果如笔者所分析是熟悉《易象》的,那么自然其人就不能早于春秋后期。这与前文所分析的《芮良夫毖》当成文于春秋末期,也正相吻合。
以自某某的说法,同样不见于殷商、西周时期,因此不难判断这样的句式是出现于春秋时期的。
整理者言:“《礼记·丧服四制》‘訾之者’,郑玄注:‘口毁曰訾。’,疑读为‘毁’。毁,微部晓母;贵,物部见母,古音很近。古书以贵、为、毁为声符的字可辗转相通(参见高亨《古字通假会典》第六六四页,齐鲁书社,一九八九年)。《战国策·齐策三》‘夏侯章每言未尝不毁孟尝君也’,高诱注:‘毁,谤。’这个意义后来或写作‘譭’。简文‘訾譭’表示被动。[19]其说或可商。笔者以为,“訿”当读为“咨”[20],《尚书·尧典》:“帝曰:咨!汝羲暨和。”孔传:“咨,嗟。”《论语·尧曰》:“尧曰:咨,尔舜!天之历数在尔躬。”邢昺疏:“咨,咨嗟。”《尔雅·释诂》:“嗟、咨,𨲠也。”“”当读为“嘳”,即“喟”。《晏子春秋·内篇杂上·晏子致邑而退后有崔氏之祸第二:晏子为庄公臣……退朝而乘,嘳然而叹。《说文·口部》:“喟,大息也。《文选·傅毅〈舞赋〉》:“明诗表指,嘳息激昂。”李善注:“《韩诗外传》曰:‘鲁哀公嘳然太息。’《说文》曰:‘嘳,太息也。’嘳与喟同。”故“以自訿”即“以自嗟叹”。“咨”表嗟叹义主要在春秋时期,“”表叹息貌则以战国时期为主,二者的交汇点,就正是春秋战国之交这一时段。
  
迪求圣人,以申尔谋猷。
迪,原字作“由”,整理者言:“‘由’通‘迪’,语气助词。[21]其说可商。笔者以为,此处之“迪”当训“进”,《诗经·大雅·桑柔》:“维此良人,弗求弗迪。”毛传:“迪,进也。”《汉书·礼乐志》:“登成甫田,百鬼迪尝。”颜师古注:“迪,进也。”整理者于《芮良夫毖》的说明部分已提到“据传为芮良夫所作的《诗·大雅·桑柔》篇亦可对照参阅。”因此这里的“迪求”自当比之于《桑柔》之“弗求弗迪”。黄杰先生于《再读清华简(叁)〈芮良夫毖〉笔记》文中认为“‘由’或‘迪’解为用,并不一定准确,因为那样‘由求’就成了先说任用、再说求,不合乎逻辑。[22]其说不确。原文实际上是说已经了解的当进而用之,尚不了解的当访而求之,并非是特指某一位圣贤,因此自然无所谓“先说任用、再说求,不合乎逻辑”的情况。
迪求圣人”所体现者,即“尚贤”观念的发展,或者说较之于“尚贤”犹更进一步。笔者于《清华简〈程寤〉解析》一文中已论及,“‘尚贤’的思想在春秋时期以齐地为主要的宣传中心,主要的持论者为齐法家。[23]而至春秋后期、末期以降,“求圣”观念已在诸国间颇为盛行,如《左传·昭公六年》:“叔向使诒子产书,曰:……犹求圣哲之上,明察之官,忠信之长,慈惠之师,民于是乎可任使也,而不生祸乱。”《国语·楚语上》:“白公又谏……若武丁之神明也,其圣之睿广也,其智之不疚也,犹自谓未乂,故三年默以思道。既得道,犹不敢专制,使以象旁求圣人。”《墨子·尚贤中》:“先王之书《距年》之言也传曰:‘求圣君哲人,以裨辅而身’,《汤誓》云:‘聿求元圣,与之戮力同心,以治天下。’”将属于春秋后期的清华简《说命》之中“徇求说于邑人”句印证于《楚语上》之文即不难知道,清华简《说命》三篇同样是此类观念的体现。因此,由“迪求圣人”句定《芮良夫毖》是春秋后期、末期成文,当属最为可能。
整理者言:“《国语·鲁语上》‘申之以盟誓’,韦昭注:‘申,重也。’[24]申尔某某”的说法不见于殷商、西周时期,可资比较者,唯春秋末期的《仪礼·士冠礼》:“吉月令辰,乃申尔服。……嘉荐伊脯,乃申尔服。”这显然有利于笔者于前文所述《芮良夫毖》当成文于春秋末期的判断。
此处的“”字为句尾的幽部韵韵脚,显然很难认为是其它幽部字所改。“谋猷”一词,殷商、西周及战国时期皆未见,属于典型的春秋词汇。于春秋后期成文的清华简《耆夜》篇即有“宓情谋猷,裕德乃就”诗句,笔者于《清华简〈耆夜〉解析》一文已指出:“整理者言:‘谋猷,见于《书·文侯之命》:越小大谋猷,罔不率从。’谋猷为春秋词汇,亦见于《尚书·君陈》:‘尔有嘉谋嘉猷,则入告尔后于内,尔乃顺之于外,曰:斯谋斯猷,惟我后之德。’及春秋晚期的《王孙遗者钟》:‘淑于威仪。谋猷丕饬。’[25]由“以申尔谋猷句也可以判断,《芮良夫毖》一篇当不会晚至战国时期,而宜以春秋末期为其成文时间下限。

毋忧闻繇,度毋有
忧,原字作“”,整理者言:“‘脜’通‘扰’。《书·胤征》孔传:‘扰,乱。’‘𦖞’通‘闻’。‘繇’的用法参看注〔八〕。[26]其说可商。笔者以为,此处的“”当读为“忧”,“”即“柔”,而“忧”与“柔”可通[27],且《诗经·大雅·桑柔》:“菀彼桑柔,其下侯旬。捋采其刘,瘼此下民。不殄心忧,仓兄填兮!倬彼昊天,宁不我矜。”《诗经·小雅·采薇》:“采薇采薇,薇亦柔止。曰归曰归,心亦忧止。”皆是以植物之柔为起兴,而比之于作者心中之忧,故二者的联系是很明显的。毋忧(勿忧)不见于殷商、西周时期,而常见于春秋战国传世文献,最早者为《周易·丰卦》:“丰:亨,王假之,勿忧,宜日中。”笔者已于《先秦文献分期分域研究之一 虚词篇》[28]指出“《周易》的经文部分,《卦辞》是春秋前期成文的”,由此即可推定,《芮良夫毖》的成文当不早于春秋时期。
整理者言:“《逸周书·武纪》‘不知所施之度’,朱右曾《集训校释》:‘度,法度也。’‘’通‘咎’。《书·盘庚上》‘非予有咎’,蔡沈《集传》:‘咎,过也。’[29]是以本句的“度”为“法度”,而笔者认为,该“度”字当训为谋划,与上句的“闻繇”相联系。《左传·襄公四年》:“访问于善为咨,咨亲为询,咨礼为度,咨事为诹,咨难为谋。”《诗经·大雅·皇矣》:“维彼四国,爰究爰度。”郑玄注:“度亦谋也。”《仪礼·士丧礼》:“度兹幽宅兆基,无有后艰。”郑玄注:“度,谋也。”《国语·晋语四》:“询于八虞而谘于二虢,度于闳夭而谋于南宫,诹于蔡原而访于辛尹,重之以周邵毕荣,亿宁百神,而柔和万民。”韦昭注:“度,亦谋也。”《尔雅·释估》:“度,谋也。”本句是说谋划不应有过失。

毋惏贪狡惃,满盈康戏,而不知寤告。
狡,原字作“[孝犬]”;惃,原字作“昆”;满,原字作“𡈊”。整理者言:“惏,《说文·心部》:‘河内之北谓贪曰惏。’段玉裁注:‘惏与女部『婪』音义同。’《左传》昭公二十八年‘贪惏无餍’,《释文》引《方言》云:‘楚人谓贪为惏。’[酓心],从心酓声,而‘酓’从酉今声;‘[酓心]’可以读作‘贪’,很可能就是‘贪’的异体字。‘[孝犬]’卽‘’,《集韵》以为‘’之异体。《玉篇·犬部》:‘,犬惊。’《广韵·肴韵》:‘,豕惊。’引申有乱义。惃,《广雅·释诂三》:‘乱也。’𡈊,‘满’之古文。浧,‘盈’之异体。康,《唐风·蟋蟀》‘无巳大康’,毛传:‘康,乐。’[30]其所言多是。唯说“[孝犬]”字“引申有乱义”似无所据。“[孝犬]”实即“狡”字[31]。扬雄《方言》卷十:“狯也。江湘之间或谓之无赖,或谓之”《说文·犬部》:“狯,狡狯也。”《史记集解》引晋灼曰:“江淮之间,谓小儿多诈、狡狯为亡赖。”《列子集释》卷六:“秦恩复曰:《文选·左思〈吴都赋〉》:“𤠏譶泶。”李善注:“《方言》:,狯也。”据此即狡字。[32]可证。“惏”、“贪”、“狡”、“惃”四词,俱不见于殷商、西周时期。《晏子春秋·叔向问君子之大义何若》:“庄敬而不狡,和柔而不铨。”可与本句参看。
“满盈”于先秦仅见于《周易》屯卦《彖传》:“雷雨之动满盈。”故不足以用来进行具体的分期分析,但其非殷商、西周词汇,则是可以确定的。因此,《芮良夫毖》显然非西周文献。
“不知”一词,未见有在殷商、西周时期的使用。“不知寤告”即不知觉悟于他人之所告。《国语·吴语》:“王若不得志于齐,而以觉寤王心,而吴国犹世。”可与之参看。

此心目亡极,富而亡淣。
“心目”连称,于殷商、西周时期未见。今可见者,有上博简《用曰》:“心目及言,是善败之经。”及《国语·晋语一》:“(士蔿)对曰:贰若体焉,上下左右,以相心目,用而不倦,身之利也。上贰代举,下贰代履,周旋变动,以役心目,故能治事,以制百物。若下摄上,与上摄下,周旋不动,以违心目,其反为物用也,何事能治?”可见此词在先秦的使用时间范围约是在春秋后期、末期左右。“亡极”一词,同样不见于殷商、西周时期,而于先秦传世文献中,《诗经》多篇今皆作“罔极”,自春秋末期的《逸周书·命训》以下,诸书今多作“无极”。故“心目亡极”一句,自是以不早于春秋后期为最可能。
整理者言:“淣,典籍或作‘倪’。《庄子·大宗师》‘不知端倪’,陆德明《释文》:‘倪,本或作淣。’《集韵‘佳韵》:‘倪,或作淣。’《庄子·齐物论》‘何谓和之以天倪’,《释文》引崔譔云:‘倪,际也。’ [33]“富而某某”句式,今可见者,以春秋后期的《逸周书·小开》:“贵而不傲、富而不骄。”为最早,之后诸书多有所见。故这也说明,清华简《芮良夫毖》一篇的成文时间,当不早于春秋后期。

用莫能止,欲而莫肯齐。
该句整理者读为“用莫能止欲,而莫肯齐好。”上句为支部韵,本句断于“好”处则成了“幽”部韵,而这样就失韵了,故笔者认为此句当读为“用莫能止,欲而莫肯齐。”与上句为“支”、“脂”相押。
用莫能止”就是说不能自已,“欲而莫肯齐”就是说欲求无度而不肯静心庄敬。“齐”与“斋”同,如《诗·大雅·思齐》:“思齐大任,文王之母。”毛传:“齐,庄。”《礼记·祭义》:“已彻而退,敬齐之色,不絶于面。”郑玄注:“齐,谓齐庄。”《礼记·祭统》:“及时将祭,君子乃齐……及其将齐也,防其邪物,讫其耆欲,耳不听乐。”《庄子·人间世》:“颜回曰:回之家贫,唯不饮酒、不茹荤者数月矣,如此则可以爲斋乎?”成玄英疏:“斋,齐也,谓心迹俱不染尘境也。”《庄子·达生》:“必齐以静心。齐三日,而不敢怀庆赏爵禄;齐五日,不敢怀非誉巧拙;齐七日,辄然忘吾有四枝形体也。
欲而莫肯齐”句式可比之于《左传·昭公十年》:“夫子知度与礼矣,我实纵欲而不能自克也。”《逸周书·周祝》:“故忌而不得,是生事;故欲而不得,是生诈。欲伐而不得,生斧柯;欲鸟而不得,生网罗;欲彼天下,是生为。”《论语·尧曰》:“君子惠而不费,劳而不怨,欲而不贪,泰而不骄,威而不猛。”这样的句式明显于春秋末期较为常见。

好尚恒恒,敬哉!
尚与好同义,《国语·晋语八》:“其为人也,刚而尚宠。”韦昭注:“尚,好也。”“好尚恒恒”即对应上文的“心目无极”,因此这里再次强调“敬哉!

顾彼后复,君子而受柬,万民之咎所而弗敬。
  整理者言:“《周礼·秋官·大司寇》‘凡远近惮独老幼之欲有复于上’,郑玄注:‘复,犹报也。’《尔雅·释诂》:‘柬,择也。’邢昺疏:‘简、柬音义同。’……《论语·八佾》‘既往不咎’,刘宝楠《正义》:‘凡有所过责于人,亦曰咎。’所,职也。《经义述闻·诗》‘爰得我直’条:‘哀十六年《左传》『固其所也』,《史记·伍子胥传》作『固其职也』,是职与所同义。’职,此云居君子之职。[34]笔者以为,本句的“顾彼后复”当可与《诗经·大雅·桑柔》的“维彼忍心,是顾是复。”来对观。“咎所”则当连读,即被归咎之处。如《左传·桓公十八年》:“礼成而不反,无所归咎。”而《老子》所谓“上善若水。水善利万物而不争,处众人之所恶,故几于道。”盖即得“万民之咎所而弗敬”之意。

卑之若重,载以行险。
  整理者言:“‘卑’通‘譬’。‘[阝青]’当卽‘’之异体。《淮南子·缪称》‘城峭者必崩,岸者必陁’,髙诱注:‘,峭也。’[35]殷商、西周未见“譬”字,而“譬之”于时间上可溯最早的材料,为《国语·鲁语上》:“譬之如疾,余恐易焉。”及《左传·襄公二十八年》:“譬之如禽兽,吾寝处之矣。”这还是假设两段内容成文时间去实际时间不远的情况下,可见以传世文献来看,“譬之的出现不早于春秋后期。“”即“峥”,与“险”俱为殷商、西周未见字,故“载以行”句当不能早于春秋时期。

莫之扶导,其犹不邋丁?
犹,原字作“由”。整理者言:“‘由’通‘犹’。[36]《论语·季氏》:“危而不持,颠而不扶,则将焉用彼相矣。
丁,侯乃峰先生《清华简(三)所见“倒山形”之字构形臆说》[37]文中提出将该字释为“阜”而读为“覆”,其说于词义理解方面当值得考虑,但如此读的话,则显然于韵难合。笔者认为,“邋”当读为“越”[38],“丁”当读为“颠”[39],“邋丁”即“颠越”。“颠越”一词,殷商、西周未见,而首见于《尚书·盘庚》:“乃有不吉不迪,颠越不恭。”孔颖达疏:“《释诂》云:‘陨,落也。陨,坠也。’‘颠越’是从上倒下之言,故以‘颠’为陨,‘越’是遗落,为坠也。《左传》僖九年齐桓公云:‘恐陨越於下。’文十八年史克云:‘弗敢失坠。’‘陨’、‘越’是遗落废失之意,故以陨坠不恭为‘不奉上命’也。”又《楚辞·九章·惜诵》:“行不群以巅越兮,又众兆之所雠也。”王逸注:“巅,殒;越,坠。”因此该句表明《芮良夫毖》一文之成文不早于春秋时期。

敬哉君子,恪哉毋荒。
  “毋荒”又见于春秋后期的清华简《耆夜》:“康乐而毋荒。”于《礼记·表记》则有:“子言之:……乐而毋荒,有礼而亲,威庄而安,孝慈而敬。”该词又或作“不荒”,如《左传·襄公二十七年》:“印氏其次也,乐而不荒。乐以安民,不淫以使之,后亡,不亦可乎?”《左传·襄公二十九年》:“哀而不愁,乐而不荒。”及战国初期的《逸周书·官人》:“滥之以乐,以观其不荒。”可见这也是典型的春秋后期、末期词汇。此前,该词的形式为“无荒”,如与《耆夜》篇有关的《诗经·唐风·蟋蟀》对应的诗句即作“好乐无荒”,《逸周书·太子晋》亦言“修义经矣,好乐无荒。”《大戴礼记·投壶》:“鲁命弟子辞曰:无荒、无傲、无倨立、无踰言。”较之更早,春秋初期的《尚书·文侯之命》则有“柔远能迩,惠康小民,无荒宁。”西周晚期的《毛公鼎》有“汝毋敢荒宁”。因此可知,该词最初的形式当是西周晚期的“毋敢荒宁”,于春秋初期省为“无荒宁”,春秋中期以后,则再度省为“无荒”、“毋荒”、“不荒”等形式。

畏天之降,载恤邦之不臧。
恤邦为春秋末期词汇,已见前文。“邦之某某”、“不臧”皆不见于殷商、西周时期,是春秋才出现的词汇,因此该句也决定了《芮良夫毖》一文不能早于春秋时期。

毋自纵于逸,以嚣不图难。
殷商、西周时期无“纵”字,因此自然也无“自纵”一词,该词可见于《墨子·非攻下》:“天雨肉,棘生乎国道,王兄自纵也,赤鸟衔珪,降周之岐社,曰:天命周文王伐殷有国。”《楚辞·离骚》:“启九辩与九歌兮,夏康娱以自纵。”《墨子》所述内容,显然出自某《书》系篇章,因此不难判断,“自纵”一词也是春秋时期才出现的。
于逸”殷商、西周未见,而可比之于《尚书·无逸》“继自今嗣王,则其无淫于观、于逸、于游、于田,以万民惟正之供。”故也属于春秋时期。
整理者言:“‘嚣’通‘遨’。《文选·嵇康〈琴赋〉》‘以遨以嬉’,李周翰注:‘遨,游。’《文选·宋玉〈高唐赋〉》‘当年遨游’,李周翰注:‘遨游,戏也。’[40]其说误,“嚣”当读为“敖”[41],且“以嚣”当与“不图难”连读,《诗经·周颂·丝衣》所谓“不吴不敖,胡考之休。”《左传·成公十四年》所谓“故《诗》曰:‘兕觥其觩,旨酒思柔,彼交匪傲,万福来求。’今夫子傲,取祸之道也。”《礼记·曲礼》所谓“敖不可长,欲不可从,志不可满,乐不可极。 《孟子·公孙丑上》所谓“般乐怠敖,是自求祸也。”皆是言不可敖。傲必自恃,自恃则不图于后难,祸必及之。因此,《管子·乘马》中说“是故事者生于虑,成于务,失于傲。
”字作谋划、应对之义不早于春秋时期,“嚣不图难”明显可比之于《逸周书·芮良夫》:“尔执政小子,不图大囏。”及《左传·昭公十五年》:“弗图,必及于难。”因此,这样的句式当不早于春秋前期。

变改常术,而亡有纪纲。
  ,原字作“覍”;,原字作“”。整理者言:“‘絉’通‘术’。《国语·晋语六》‘尽戒之术也’,韦昭注:‘术,道也。’[42]所说是,又,“变改”一词见于上博简《有皇将起》:“有不善心耳今兮,莫不变改今兮。”显然非殷商、西周时期所能有的词汇。
”字为句尾阳部韵韵脚,故也很难认为是其它阳部字所改。“纪纲”一词最早见于春秋后期的《逸周书·柔武》:“故必以德为本,以义为术,以信为动,以成为心,以决为计,以节为胜,务在审时,纪纲为序,和均道里,以匡辛苦。”以及也是成文于春秋后期的《左传·僖公二十四年》:“秦伯送卫于晋三千人,实纪纲之仆。”一段。另外,《左传·哀公六年》引《夏书》曰:“惟彼陶唐,帅彼天常,有此冀方。今失其行,乱其纪纲,乃灭而亡。”因此可以判断,“纪纲”一词很可能本即出现于春秋后期,而《左传》所引彼《夏书》的成文也是不早于春秋后期的。

此德刑不齐,夫民用忧伤。
德刑”即恩惠及刑罚。该词于殷商、西周未见,而最早可见于春秋后期的《逸周书·酆保》:“商为无道,弃德刑范。”及同是成文于春秋后期的《左传·僖公七年》:“夫诸侯之会,其德刑礼义,无国不记。”一段内容中。因此可以知道,“德刑”一词最早即出现于春秋后期,因此《芮良夫毖》一文自当不早于春秋后期。
“不齐”一词,同样于殷商、西周未见,而最早可见于春秋末期的《孙子兵法·九地》:“卒离而不集,兵合而不齐。”及《仪礼·既夕礼》:“主人乘恶车,白狗幦,蒲蔽,御以蒲菆,犬服,木錧,约绥,约辔,木镳,马不齐髦。”因此是春秋末期才出现的词汇,故由“德刑不齐”句可以判断,《芮良夫毖》最有可能是成文于春秋末期。
虚词“夫”首见于《司马法》及《孙子兵法》,因此可以判断不早于春秋末期。“民用”也是不见于殷商、西周,而最早见于《尚书·盘庚》:“罔有逸言,民用丕变。
伤,原字作“”,同样处于句尾阳部韵韵脚位置,前文已述,凡处于这样位置且与前一字构成复音词的韵脚字,都很难认为是润色改易的结果。《芮良夫毖》下文中,此种情况甚多,不再一一详述。殷商、西周时期无“忧伤”一词,该词于《诗经》数见,因此可以判断属于春秋词汇。

民之残矣,而谁适为王。
  残,原字作“俴”,整理者读为“贱”;谁,原字作“隹,整理者读为“惟”;适,原字为“啻”,整理者读为“帝”。网友鱼游春水先生指出:“简文讲德刑不齐,百姓遭殃。下句不当忽然说“民贱”。整理者读为“贱”的字,简文写作从人从戋,疑读为“残”。啻读为“适”。简文通读为“民之残矣,而谁适为王。”谓百姓残灭凋敝散亡,谁能一个人称王?下句说“彼人不敬,不监于夏商”,夏商已失去民心而亡,所谓“此日曷丧,与汝偕亡”,又曰“独夫纣”,皆指没有百姓之后,不能做真正的王了。[43]所说当可从。前文已言,“句尾助词“矣”的出现不早于春秋前期……民之某某”的说法,殷商、西周皆未见。”因此本句决定了《芮良夫毖》自是不能早于春秋前期。

彼人不敬,不监于夏商。
  殷商、西周时期无代词“彼”,因此“彼人”自然是不早于春秋时期的词汇。“彼人不敬”是说周厉王不敬天命,喻指齐君不敬天命。“监于”二代的观点,不见于西周金文,而可见于《尚书·召诰》:“我不可不监于有夏,亦不可不监于有殷。”及《逸周书·芮良夫》:“天子三公,监于夏商之既败。”尤其是《逸周书·芮良夫》的“监于夏商之既败”明显是《芮良夫毖》篇中“彼人不敬,不监于夏商”一句的来源。因此,《芮良夫毖》一文当是成文于《逸周书·芮良夫》一篇之后,故不能早于春秋前期。

心之忧矣,靡所告瘝。
心之某某”句式,于殷商、西周未见。“心之忧矣”则是《诗经》习见的诗句,其当属于春秋时期,自不待言。
虚词“”不见于殷商、西周时期,“靡所”一词更是除《荀子》一见之外,皆见于《诗经》,因此当可以判断,“靡所”是典型的春秋词汇,《荀子》之例是对《诗经》词汇的袭用,故《芮良夫毖》一文自是以成文于春秋时期为最可能。
瘝,原字作“”,整理者言:“眔,读为‘怀’。《说文·心部》:‘怀,念思也。’”其说误,本句之前为阳部韵,之后为真部韵,而“”若读为“怀”字则属微部,明显失韵了,故笔者认为,“”当读为“瘝”,《尚书·康诰》:“王曰:呜呼!小子封,恫瘝乃身,敬哉!”《尔雅·释诂》:“鳏,病也。”郑樵注:“鳏,卽瘝也。

兄弟慝矣,恐不和洵。
整理者言:“《孟子·梁惠王下》‘民乃作慝’,朱熹《集注》:‘慝,怨恶也。’[44]其说当是。
洵,原字作“𡋕”,下文“胥谷胥洵”的洵字亦原作“𡋕”。整理者言:“《小雅·皇皇者华》‘六辔旣均’,毛传:‘均,调也。’[45]《尔雅·释言》:“洵,均也。”故“和洵”即“和均”。和均”一词已见于前文所引春秋后期的《逸周书·柔武》:“和均道里,以匡辛苦。”该词还可见于上博简《容成氏》:“三年而天下之人无讼狱者,天下大和均。”而殷商、西周时期则未见用例,因此该词的出现当不早于春秋后期。

屯员满溢,曰余未均。
整理者言:“《易·比》‘有孚盈缶’,李鼎祚《集解》引虞翻曰:‘屯者,盈也。’《广雅·释诂一》:‘屯,满也。’《吕氏春秋·审时》‘其粟圆而薄糠’,高诱注:‘圆,丰满也。’屯、圆、满、溢,近义连用。[46]其说可商。笔者以为,此句之“屯”当解为囤积、聚集之意。
“员”则当读为“囷”,《说文·口部》:“囷,廪之圜者。从禾在口中。圜谓之囷,方谓之京。”《考工记·匠人》:“囷窌仓城。”郑玄注:“囷,圜仓。”而《晏子春秋·景公见道殣自惭无德晏子谏》:“君不推此,而苟营内好私,使财货偏有所聚,菽粟币帛腐于囷府,惠不遍加于百姓,公心不周乎万国,则桀纣之所以亡也。”即是言“屯囷满溢”之害。
“满”、“溢”皆殷商、西周未见,《孝经》曰:“高而不危,所以长守贵也;满而不溢,所以长守富也。”于《大戴礼记·诰志》则有“河不满溢,川泽不竭”句,可知该观念大致出现于春秋末期至战国前期阶段。
整理者言:“‘余’通‘予’。《淮南子·本经》‘予之与夺也’,高诱注:‘予,布施也。’《荀子·富国》‘忠信调和均辨之至也’,杨倞注:‘均,平均。’”其说可商,笔者以为,此处的“余”即当解为第一人称“我”,“屯囷满溢,曰余未均”当是指虽然粮仓中的积聚已经满溢,但仍然强调自己所获未均。《吴子兵法·料敌》称:“夫齐性刚,其国富,君臣骄奢而简于细民,其政宽而禄不均。”将此段对齐地特点的描述与《芮良夫毖》篇的诗句相比较,即不难看出,二者是非常吻合的。

凡百君子,及尔荩臣,
凡百君子”句,仅见于《诗》,因此是标准的春秋辞句。如《诗经·小雅·雨无正》:“凡百君子,各敬尔身。胡不相畏,不畏于天?……凡百君子,莫肯用谇。听言则答,谮言则退。”《诗经·小雅·巷伯》:“凡百君子,敬而听之。”《左传·成公九年》引《诗》曰:“虽有丝麻,无弃菅蒯;虽有姬姜,无弃蕉萃。凡百君子,莫不代匮。”由此更可以确定,《芮良夫毖》的作者于《诗》篇是非常熟悉的。
整理者言:“《大雅·文王》‘王之荩臣,无念尔祖’,朱熹《集传》:‘荩,进也。言其忠爱之笃,进进无巳也。’[47]荩臣”也同样是标准的春秋词汇,而未见于战国材料。除整理者已经举出的《大雅》诗句外,还可以见于《逸周书·皇门》:“朕荩臣,大明尔德,以助予一人忧。”因此,“凡百君子,及尔荩臣”句也决定了《芮良夫毖》一篇必不能晚至战国时期。

胥收胥由,胥谷胥洵。
  整理者言:“《尔雅·释诂》:‘胥,相也。’‘收’通‘纠’,匡正。由,《广雅·释诂二》:‘助也。’……《小雅·小弁》‘民莫不谷’,郑笺:‘谷,养。’[48]网友海天游踪于《清华简三〈芮良夫毖〉初读》帖后跟帖指出“谷字整理者训为养则较为奇怪,是互相生养?或是解为善,《诗·小雅·黄鸟》:‘黄鸟黄鸟,无集于穀,无啄我粟。此邦之人,不我肯谷。’毛传:‘谷,善也。’郑玄笺:‘云不肯以善道与我。’又《礼记·檀弓》:齐穀王姬之丧,郑玄说穀当为告声之误也,朱骏声亦有说。此说若可信,则是婿告婿训,正与无逸相同。不过文献穀读为告只此一例,且芮良夫本有告字,这都需要再考虑。[49]所说“谷”当训“善”甚是,《管子·禁藏》:“气情不营,则耳目谷。”尹知章注:“谷,善也。”《尔雅·释诂》:“谷,善也。”此句可与《诗经·大雅·桑柔》:“朋友已谮,不胥以谷。”对观而其文意恰为相反。《桑柔》与《芮良夫毖》的关系,前文已多次提到,且《芮良夫毖》的成文必是晚于《桑柔》,这一点也是非常明显的。

民不日幸,尚□□□。
”字于殷商、西周时期未见,且亦不见于《尚书》、《诗经》、《易经》、《春秋》、《穆天子传》、《山海经》等书,于《左传》中可见“幸”字的章节皆可由其他词汇判断不会早于春秋后期,同样不早于春秋后期的《逸周书·柔武》有“土观幸时,政匮不疑”句,因此可以知道,“幸”字的出现恐不会较春秋后期为早。春秋战国之时,所言的“幸”多有贬义,指侥幸、偷幸。《小尔雅·广义》:“非分而得谓之幸。”《国语·晋语九》:“襄子曰:吾闻之,德不纯而福禄并至,谓之幸。夫幸非福,非德不当雍,雍不为幸,吾是以惧。”即是,故“民不日幸”句当即是说民众没有每天抱有侥幸之心的情况,而强调为政应当不使民有侥幸之心者,于先秦诸书多见。《左传·宣公十六年》:“善人在上,则国无幸民。谚曰:‘民之多幸,国之不幸也。’”《管子·正》:“遏之以绝其志意,毋使民幸。”《国语·晋语一》:“其上贪以忍,其下偷以幸,有纵君而无谏臣,有冒上而无忠下。君臣上下各餍其私,以纵其回,民各有心而无所据依。以是处国,不亦难乎!”皆可证。其中《管子》一书最是多篇言及[50],此后颇承袭于管子学派理论的《黄帝书》、《荀子》、《韩非子》也有论述[51]。故可知此种观念以齐、晋诸地最为盛行。

□□□言,则威虐之。
此句与上句,整理者原简序编连后读为“民不日幸,尚忧思。殹先人有言,则威虐之。”语意明显不通,“则威虐之”这样的话,恐也不会属于所宜引称的先人之言。这一点,也是笔者认为简序存在问题的缘故。
虐之”于殷商、西周未见,而可见于《左传·襄公三十年》:“王子相楚国,将善是封殖,而虐之,是祸国也。”《国语·周语中》:“王而虐之,是不爱亲也。”及《国语·周语中》:“且夫阳,岂有裔民哉?夫亦皆天子之父兄甥舅也,若之何其虐之也?”因此其时间段大致不出春秋中期至战国中期范围。
则威虐之”可与《尚书·吕刑》:“民兴胥渐,泯泯棼棼,罔中于信,以覆诅盟。虐威庶戮,方告无辜于上。上帝监民,罔有馨香德,刑发闻惟腥。皇帝哀矜庶戮之不辜,报虐以威,遏绝苗民,无世在下。”对观。因此,结合前文提到的《芮良夫毖》与《逸周书·芮良夫》的关系,笔者推测,《芮良夫毖》的作者不惟于若干《诗》篇非常熟悉,而且对《书》系篇章也有相当的了解。而这样的情况,自是以《诗》、《书》多已基本结集的春秋末期为较可能。

或因斩柯,不远其则。
  柯,原字作“椅”;则,原字作“恻”,整理者言:“这两句参看《豳风·伐柯》:‘伐柯伐柯,其则不远。’斩、伐同义换用。‘椅’同‘柯’,‘恻’同‘则’。‘不远其则’即‘其则不远’的倒装,是为适应押韵的需要。[52]而由目前的出土及传世文献可见,“”字以及从“斩”得声的“渐”、“堑”、“暂”等字皆不见早于春秋前期的用例,由此可以推测“斩”字很可能即是出现于春秋前期的。故本句亦可证明《芮良夫毖》非为西周之文。

毋害天常,各当尔德。
整理者言:“《左传》文公十八年:‘颛顼氏有不才子,不可教训,不知话言,告之则顽,舍之则丽,傲很明德,以乱天常。’天常指天之常道。”可以补充说明的是,“天常”一词,同样于殷商、西周时期未见,于今可见最早者属春秋后期,即《穆天子传》卷一的“后世所望,无失天常”句,整理者所引《左传·文公十八年》一段同样不会早于春秋后期,《左传·哀公六年》所引《夏书》曰:“惟彼陶唐,帅彼天常。”前文已言当是春秋后期之文,因此“毋害天常”句决定了《芮良夫毖》一文当不会早于春秋后期。
大约成文于春秋末期的《管子·正》首句言“制断五刑,各当其名。”而《国语·晋语八》“平公六年,箕遗及黄渊、嘉父作乱”一章也有“威与怀各当其所。则国安矣”句,故“各当”云云,约即是春秋末期出现的句式。“尔德”则可见于《逸周书·皇门》:“朕荩臣,大明尔德。”《诗经·小雅·天保》:“群黎百姓,遍为尔德。”《诗经·大雅·荡》:“不明尔德,时无背无侧。尔德不明,以无陪无卿。”《仪礼·士冠礼》:“再加曰:吉月令辰,乃申尔服。敬尔威仪,淑慎尔德。眉寿万年,永受胡福。”由此可知是标准的春秋词汇。故“各当尔德”句同样证明《芮良夫毖》一篇以成文于春秋末期为最可能。

寇戎方晋,谋猷惟戒。
寇戎方晋”句及“”一词,前文已讨论,这里不再重复。
整理者言:“《管子·幼官》‘戒审四时以别息’,《集校》引丁士涵云:‘戒,慎也。’[53]所说是,《诗经·大雅·抑》:“质尔民人,谨尔侯度,用戒不虞。”《吴子兵法·料敌》:“夫安国家之道,先戒为宝。”所表达的都是类似的意思。

和专同心,毋有相备。
专,原字作“叀刂”,整理者言:“‘叀刂’卽‘剸’字。《荀子·王制》‘而兵剸天下劲矣’,王先谦《集解》:‘剸,读与专同。’《广雅·释言》:‘专,齐也。’[54]所说是。马王堆帛书《黄帝书·称》:“圣人不为始,不剸己,不豫谋,不为得,不辞福,因天之则。”《战国纵横家书·秦客卿造谓穰侯章》:“愿君剸志于攻齐,而毋有它虑也。”皆可证剸即专。
同心”一词,殷商、西周未见,而最早可见于《尚书·盘庚》,因此可知,“同心”约为春秋前期出现的词汇。
备,原字作“[力攵]”。整理者言:“[力攵],从攴力声,郭店简《缁衣》和上博简《仲弓》读为‘服’。服、负声纽同为并母,韵部职、之对转。《周礼·考工记·车人》‘牝服二柯有叁分柯之二’,郑玄注:‘郑司农云:服读为负。’王筠《说文句读·贝部》:‘背德曰负。’[55]笔者认为,[力攵]当读为“备”,《孙子·计篇》:“攻其无备,出其不意。”《说文·人部》:“备,慎也。”前文既言“和专同心”,故后面说不要总是相互防备。

徇求有才,圣智勇力。
徇,原字作“恂”。整理者言:“《书·盘庚》‘王命众悉至于庭’,江声《集注音疏》:‘郑康成曰:『今将属民而恂焉。』恂,谋也。’”其说或可商,笔者以为,此“”当读为“徇”,“恂求”即清华简《说命》上篇之“徇求”,笔者于《清华简〈说命〉上篇解析》已提到“徇,原字作‘旬’,整理者读为‘徇’,甚是。据《说文·𡕥部》:‘夐,【漢 zdic.net 营求也。从𡕥,从人在穴上。《商书》曰:‘高宗梦得说,使百工夐求,得之傅巗。’’其文盖与《书序》同源。《字汇》:‘夐,呼眩切,音绚。’由此可知,《说文》之‘’即对应清华简此句的‘旬’。《史记·项羽本纪》:‘今不恤士卒而徇其私,非社稷之臣。’《索隐》引崔浩曰:‘徇,营也。’《后汉书·崔駰传》:‘游不伦党,苟以徇己,汗血竞时,利合而友。’李贤注:‘徇,营也。’《文选·左思〈吴都赋〉》:‘徇蹲鸱之沃,则以为世济阳九。’刘逵注:‘徇,营也。亡身从物曰徇,夸物示人亦曰徇。’《文选·谢灵运〈登池上楼〉》:‘徇禄反穷海,卧痾对空林。’张铣注:‘徇,求也。’据此不难知道,清华简之‘徇求’即《书序》之‘营求’。[56]而清华简《说命》的成文不早于春秋后期。“有才”为春秋末期才出现的词汇,如《左传·襄公二十六年》:“虽楚有材,晋实用之”一段即不早于春秋末期,其后约成文于战国初期的《逸周书·大聚》也有“称贤使能,官有材而士归之”句,因此上,《芮良夫毖》一篇中的“徇求有才”句也决定了其成文当不早于春秋末期。
鱼游春水网友于《清华简三〈芮良夫毖〉初读》一帖中指出“甬,整理者读爲‘用’,无注解。今按,似可读爲‘勇’。圣智、勇力并举,即上文之‘有才’。典籍亦见将国家的人才分爲‘圣智’与‘勇力’而并举者。《管子·明法解》:‘明主在上位则竟内之,众尽力以奉其主,百官分职致治以安国家。乱主则不然。虽有勇力之士,大臣私之而非以奉其主也;虽有圣智之士,大臣私之非以治其国也。’此即勇力、圣智并举之例。《说苑·敬慎》篇亦‘聪明圣智’、‘刚毅勇猛’并列;《新书·过秦下》以‘勇力、智慧’并列,皆可参考。但孔子以后,儒家不尚勇力,所谓‘勇力不足惮也’(《韩诗外传》孔子语),芮良夫将勇力与圣智并举爲‘有才’,与《管子》等书立意接近,值得玩味。[57]其读“甬”为“勇”,甚是。以智、勇、仁为尚,是春秋中期以后的典型观念[58],且其中或不称“仁”,而以“信”或“义”替换[59]。至春秋末期的兵家名著《司马法》中即由此发展为强调仁、义、智、勇、信[60],《孙子兵法》则强调智、信、仁、勇、严[61],于《六韬》则为勇、智、仁、信、忠[62]。不难看出,其共同强调者为智、勇、仁、信。与此相似的是,《逸周书》中也有多篇论及才能的分类[63],其与《司马法》、《孙子兵法》共有的,即智、仁、勇三者,此即所谓三才[64]。三才于《论语》、《礼记》亦时有见称[65],然诚如鱼游春水网友所指出的“孔子以后,儒家不尚勇力”,其事即自孔子起,在孔子的观念中,智、仁、勇三者的价值是不同的,其对勇的评价明显要低于仁[66],且孔子之“仁”主要有两个来源,其一即宋国的重仁观[67],其二即《司马法》所体现的齐国的仁本观,而鲁国在地理位置上正处于齐、宋两强之间,其文化上所受影响自不待言,这或也可以说是“其义则丘窃取之[68]的一例吧。因此可知,孔子对智、仁、勇的强调非其所原创,其对“勇”的贬低则明显与鲁地的弱势文化有关。由前文之所言已见,实际上在春秋中后期,对人的数种秉赋的列举中,“智”与“勇”才是每每被提出的,而“仁”则往往以“信”或“义”替换,或与之并列。
“勇力”一词,殷商、西周未见。按文献所系时间来看,最早见于《左传·成公十八年》:“二月乙酉朔,晋侯悼公即位于朝。……荀宾为右,司士属焉,使训勇力之士时使。……所以复霸也。”该段内容既已称晋悼公之谥号,又已见“所以”一词,自然是以成文于春秋末期较为可能。因此可以判断,“勇力”一词同样是以出现于春秋末期为最可能。该词于先秦传世文献盖出现五十余次,而《晏子春秋》十八见、《司马法》三见、《管子》四见、《六韬》七见、《墨子》五见,已共有三十七见,约占总数的三分之二,《管子·水地》称:“夫齐之水,道躁而复,故其民贪麤而好勇。”这都明显体现出齐地文化的好勇特征。《晏子春秋·内篇谏上·景公登牛山悲去国而死晏子谏》:“使贤者常守之,则太公、桓公将常守之矣;使勇者常守之,则庄公、灵公将常守之矣。”《晏子春秋·内篇问上·景公问圣王其行若何晏子对以衰世而讽》:“景公外傲诸侯,内轻百姓,好勇力,崇乐以从嗜欲,诸侯不说,百姓不亲。”也可见春秋后期、末期的齐灵公、庄公、景公皆崇尚勇力。由此,虽不足以言《芮良夫毖》必定为春秋末期的齐地文献,但若以可能性论,则该篇为春秋末期齐文化的产物,可能性当在百分之七十以上。笔者已于《先秦文献分期分域研究之一 虚词篇》[69]中指出“总体上看,《逸周书》绝大部分篇章为春秋时期的齐国作品,时间范围则上启于齐桓之霸,下终于田氏代齐,代表着齐国一系的《书》之传承,其中的兵法内容,更是与《司马法》、《孙子兵法》多有对应,《太公书》(传世内容有《六韬》、《太公金匮》、《太公阴谋》等)亦对《书》系风格和兵法风格皆有继承,故《太公书》多有与《周书》内容相同者。《管子》的篇名‘匡’、‘戒’、‘解’也是继承自《逸周书》一系的缘故。”故这里对清华简《芮良夫毖》中“勇力”一词的分析,再次证明了清华简《书》系篇章较接近于《逸周书》的《书》系传承。
与此对应,“圣智”连称,除可能属于春秋末期的上博简《鬼神之明》一篇可见外,余者皆为战国文献,因此由“圣智勇力”句不难判断,《芮良夫毖》的成文时间上限当即是春秋末期。

必探其宅,以亲其状。
“探”及其它从“罙”得声的字皆不见于殷商、西周时期,因此“必探其宅”句自非西周所能有。
整理者言:“《战国策·秦策二》‘不能亲国事也’,高诱注:‘亲,犹知也。’《战国策·楚策四》‘春申君问状’,鲍彪注:‘状,事状。’[70]可以补充说明的是,“状”字同样不见于殷商、西周时期,而最早见于春秋后期的《山海经》之《山经》部分,是由“以亲其状”句可以判断《芮良夫毖》一篇的成文时间当不早于春秋后期。

身与之语,以求其上。
“与之”及“语”皆不见于殷商、西周时期,“与之语”则于《左传》最早见于襄公二十六年:“左师闻之,聒而与之语。”因此“身与之语”句的时段当不早于春秋后期。
“以求某某”不见于殷商、西周时期,因此同样是春秋以后的句式。整理者言:“上,《国语·晋语五》‘然而民不能戴其上久矣’,韦昭注:‘上,贤也,才在人上也。’[71]其说可从。

昔在先王,既有众庸。
  既,原字作“几”;庸,原字作“俑”。整理者言:“俑,读为‘庸’。《左传》昭公十三年‘君庸多矣’,杜预注:‘庸,功也。’[72]其说可从。“昔在某某”句式,未见战国用例,由此亦可证前文所言《芮良夫毖》一文成文时间的下限最可能是春秋末期。

□□庶难,用建其邦。
  庶难”于前文已指出属春秋末期词汇。“用建”则仅见于春秋时期的《戎生编钟》:“用建于兹外土。”及《逸周书·度邑》:“今用建庶建。”因此亦可判断属春秋词汇。春秋晚期的《蔡侯纽钟》有“建我邦国”句,明显与“用建其邦”类似,因此由“□□庶难,用建其邦”句分析,《芮良夫毖》一文同样会被确定为不晚于春秋末期。

平和庶民,莫敢憧。
平,原字作“坪”。春秋之前未见“平”字,今可知最早的“平”字用例就是周平王的谥号,因此可知,“平”字很可能是春秋初期才出现的。“平和”一词,最早可见于《左传·昭公元年》:“于是有烦手淫声,慆堙心耳,乃忘平和,君子弗德也。”故该词出现的时间上限自是以春秋末期为最可能。
整理者言:“‘憧’上一字从清华简《金縢》‘’字左半,下从心,应为‘’字。《广雅,释诂一》:‘,惊也。’憧,《说文·心部》:‘意不定也。’”故“莫敢”意即“莫敢惊扰”。

□□戾之,不□□□。
  此句残缺过甚,大致意思似是说先王之治无贪戾等情况。

□用协保,罔有怨诵。
□用协保”可与约为春秋后期的《逸周书·程典》:“慎守其教,小大有度,以备菑寇。协其三族,固其四援,明其伍候,习其武诫,依其山川,通其舟车,利其守务。”及约属战国前期的《管子·五辅》:“和协辑睦,以备寇戎。”互观。
诵,整理者读为“讼”,言“讼,《说文·言部》:‘争也。’[73]其说可商。笔者认为,此处的“诵”当读如原字,同样与芮良夫有关的《诗经·大雅·桑柔》即有“大风有隧,贪人败类。听言则对,诵言如醉”的诗句,而《芮良夫毖》前文也每每言及“民繇”、“不知寤告”,正可与“诵”对应。《左传·襄公三十年》:“从政一年,舆人诵之,曰:取我衣冠而褚之,取我田畴而伍之。孰杀子产,吾其与之!”亦可见先秦之诵经常与政事相关。而整理者所读为的“怨讼”,则最早仅见东汉时期的用例,于时似嫌过晚。先秦之“讼”往往涉及到的是“争”、“辩”,几乎看不到与“怨”发生联系的情况,故笔者有此判断。

恒争献其力,威燮方,先君以多功。
“献其某某”句式于殷商、西周时期未见,“献其力”可见于约为战国初期的《礼记·月令》:“凡在天下九州之民者,无不咸献其力。”与之类似的叙述还可见于《司马法·严位》:“自予以不循,争贤以为,人说其心,效其力。”可证这样的叙述较流行于春秋战国之交时期。
威,原字作“畏”;雠,原字作“”。整理者言:“‘燮’通‘袭’,见清华简《说命中》篇注七。《大雅·韩奕》‘干不庭方’,陈奂《传疏》:‘方,四方也。’‘’通‘雠’,指雠敌。[74]其说可商,原文之“畏”,当读为“威”,此点网友海天游踪先生已指出;燮,当训为协和。《说文·又部》:“燮,和也。”《尚书·顾命》:“燮和天下,用答文武之光训。”《尚书·洪范》:“疆弗友克刚,燮友柔克。”可证。方,副词,犹言正。雠,意为施用。《诗经·大雅·抑》:“无言不雠,无德不报。”毛传:“雠,用也。”《吕氏春秋·义赏》:“奸伪贼乱贪戾之道兴,久兴而不息,民之雠之若性。”高诱注:“雠,用也。
先君”之称,殷商、西周未见,因此可知,是春秋时期才出现的称谓。“多功”一词,殷商、西周亦未见。而最早可见于春秋末期成文的《左传·襄公九年》:“魏绛多功,以赵武为贤而为之佐。”一段,及同属春秋末期的《攻敔王光剑》铭:“攻敔王光自乍作用剑。𧻚余允至。克[尋戈]多攻。”(集成18.11666),因此可以判断,“多功”之说,最有可能是春秋末期才出现的。故由此句也可以判断,《芮良夫毖》一文的成文时间上限,当即是春秋末期。

古□□□,□□□□。
  此句残甚,难以判断原为何意。

□□元君,用有圣政德。
“元君”之称,同样不见于殷商、西周时期,而可见于《国语·晋语七》:“公(晋悼公)言于诸大夫曰……抑人之有元君,将禀命焉。……二三子为令之不从,故求元君而访焉。”上博简《柬大王泊旱》:“君王元君,不以其身变厘尹之常故……君王元君,君善,大夫何祥争。”因此可以推测,称“元君”者盖不会早于春秋后期。
整理者言:“圣政德,犹言圣政圣德。[75]政德连称,于西周晚期至春秋晚期的铭文多见,因此由该句分析,《芮良夫毖》的成文时间当在西周晚期至春秋末期之间,结合上文“”称谓不早于春秋后期,自然就可以得到《芮良夫毖》的成文时间以春秋后期至春秋末期为最可能。

以力及作,燮仇启国。
  “力作”一词,殷商、西周未见,于传世文献最早可见于约属战国初期的《管子·立政》:“劝勉百姓,使力作毋偷。”其后也仅是《管子》轻重诸篇多见,如《管子·山权数》:“藏参之一,不足以伤民,而农夫敬事力作。”《管子·山至数》:“农夫夜寝蚤起,力作而无止。”《管子·揆度》:“君终岁行邑里,其人力同而宫室美者,良萌也,力作者也。”除《管子》一书外,“力作”一词仅见于深受《管子》一书影响的韩非子作品中,《韩非子·六反》称:“力作而食,生利之民也。”显然是源自对《管子》的学习和钻研结果。今《芮良夫毖》篇所见“以力及作”句,明显不会比《管子·立政》早很多,故前文推测《芮良夫毖》一篇当成文于春秋末期,正与《立政》篇在时间上相衔接。而由先秦时期“力作”一词几乎皆见于《管子》,可以证明此必是齐地管子学派所常用的词汇,那么《芮良夫毖》一篇成文于齐地的可能性,就不仅仅是前文推测的百分之七十了。
仇,原字作“”。整理者言:“燮,《书·顾命下》‘燮和天下’,孙星衍《今古文注疏》引《释诂》云:‘燮者,和也。’‘’见于郭店简《缁衣》及清华简《系年》(晋文侯名)、《周公之琴舞》,均相当于‘仇’字。《尔雅‘释诂》:‘仇,匹也。’此处用为名词。《鲁颂·閟宫》‘大启尔宇’,朱熹《集传》:‘启,开。’启国犹言建国。[76]而笔者认为,“燮仇即前文“威燮方”的省言。
《易经·师卦》有:“上六:大君有命,开国承家,小人勿用。”明显可与此句的“启国”对应。《周易》爻辞约成文于春秋后期,而自战国以降,则诸文献多言“建邦”。故与《周易》爻辞用词相同,可以说明《芮良夫毖》以成文于春秋后期至春秋末期为较可能,前文已多处证明《芮良夫毖》成文于春秋末期,与《周易》爻辞在时间上正相衔接。

以武及勇,卫相社稷。
“武勇”亦不见于殷商、西周时期,而可见于《管子·五辅》:“其士民,贵武勇而贱得利。”《管子·君臣》:“神圣者王,仁智者君,武勇者长,此天之道,人之情也。”及《尉缭子·制谈》:“故曰:便吾器用,养吾武勇,发之如鸟击,如赴千仞之溪。”结合前文“力作”一词也是基本上见于《管子》,就不难看出,《芮良夫毖》一文中所用词汇中,有齐地特征的词汇甚多。那么,说《芮良夫毖》成文于齐地的可能性为百分之八十以上,当不为过。
整理者言:“《礼记·乐记》‘治乱以相’,陆德明《释文》云:‘相,辅相也。’[77]所说是。“社稷”连称,以清华简《程寤》:“币告宗祊社稷,祈于六末山川。”为可见最早,笔者已于《清华简〈程寤〉解析》一文指出《程寤》篇“是成文于春秋前期之末至春秋后期前段这一时间范围的齐地文献[78],故“社稷”连称恐不会早于春秋中叶。《左传》、《国语》中虽有多个章节涉及到“社稷”一词,但这些章节中凡所系时间早于春秋中叶者,也同时可以看到有“者”、“也”等虚词,因此就不难知道,这些章节基本上也都是成文于春秋中叶之后的。由此就可以判断,《芮良夫毖》一文既然有“以武及勇,卫相社稷句,自然也很可能是齐地文献,且成文时间当不会早于春秋后期。

怀慈幼弱,羸寡茕独。
“怀慈幼弱”即“怀幼慈弱”, “幼弱”连称,非殷商、西周所有,而最早可见于《左传》昭公时期、《国语》对鄢之役的追述,还有就是约成文于春秋末期的《管子·入国》:“九惠之教:一曰老老、二曰慈幼、三曰恤孤、四曰养疾、五曰合独、六曰问病、七曰通穷、八曰振困、九曰接绝。……所谓慈幼者,凡国都皆有掌幼,士民有子,子有幼弱不胜养为累者。”《左传》相关章节本即不早于春秋末期,《国语》的相关章节也明显不会早于春秋末期,因此判断“幼弱”连称出现于春秋末期,当去事实不远。
茕,原字作“[見巠]”。整理者言:“《易·大壮》‘羸其角’,陆德明《释文》:‘羸,郑、虞作累。’《易·井》‘羸其瓶’,马王堆帛书本‘羸’作‘累’。《战国策·秦策一》‘此国累也’,高诱注:‘累,忧也。’‘[見巠]’从见巠声,而‘矜’本从矛今声,音近通假。《书·旅獒》孔颖达疏:‘『矜』是怜惜之意。’[79]黄杰先生《初读清华简(叁)〈芮良夫毖〉笔记》一文指出[見巠]可读为“茕”[80],所说是。《诗经·小雅·正月》:“忧心惸惸,念我无禄。”毛传:“惸惸,忧意也。”《经典释文》:“惸,本又作茕。”《尔雅·释训》:“惸惸,忧也。”值得补充说明的是,此种“怀慈幼弱,羸寡茕独”的观念,最早可溯之于《尚书·无逸》:“怀保小民,惠鲜鳏寡。”而得到明显宣称施行的,则以齐桓公葵丘之会的内容为始,《孟子·告子下》载:“五霸,桓公为盛。葵丘之会诸侯,束牲、载书而不歃血。初命曰:‘诛不孝,无易树子,无以妾为妻。’再命曰:‘尊贤育才,以彰有德。’三命曰:‘敬老慈幼,无忘宾旅。’四命曰:‘士无世官,官事无摄,取士必得,无专杀大夫。’五命曰:‘无曲防,无遏籴,无有封而不告。’曰:‘凡我同盟之人,既盟之后,言归于好。’”以此缘故,从《管子》一书中可以多处看到此类观念,就完全可以理解了。约成文于春秋末期的《管子·入国》称:“九惠之教:一曰老老、二曰慈幼、三曰恤孤、四曰养疾、五曰合独、六曰问病、七曰通穷、八曰振困、九曰接绝。……所谓慈幼者,凡国都皆有掌幼,士民有子,子有幼弱不胜养为累者。”稍后于此的《管子·五辅》曰:“养长老,慈幼孤,恤鳏寡,问疾病,吊祸丧,此谓匡其急。”同属齐地文献的《周礼·地官·大司徒》载:“一曰慈幼,二曰养老,三曰振穷,四曰恤贫,五曰宽疾,六曰安富。”故不难判断,这是齐桓公之后齐国国政的主要内容之一。今《芮良夫毖》一文也有相关诗句,则该篇自是以出自春秋中期之后的齐地为最可能。

万民俱慭,邦用昌炽。”
整理者言:“《说文·心部》:‘慭……一曰说也。’《文心雕龙·论说》:‘说者,悦也。’[81]”字不见于殷商、西周时期,而为典型的春秋词汇,如清华简《系年》第八章即有“晋文公立七年,秦晋围郑,郑降秦不降晋,晋人以不慭。”此字于《诗经》、《左传》、《国语》亦数见,故由此亦可以判断,《芮良夫毖》的成文时间显然不会早至西周时期。
炽,原字作“”。整理者言:“,从竹悳声,悳声字与戠声字相通(参见《古字通假会典》第四一〇—四一一页),读为‘炽’。《说文·火部》:‘炽,盛也。’[82]所说是。“邦用”云云,殷商、西周未见,而可比之于《尚书·酒诰》:“越小大邦用丧,亦罔非酒惟辜。”清华简《皇门》:“王邦用宁,小民用叚。”(《逸周书·皇门》作“四国用宁,小人用格。”),故显然是春秋句式。昌炽并言,又见于《诗经·鲁颂·閟宫》:“俾尔炽而昌,俾尔寿而臧。……俾尔昌而炽,俾尔寿而富。”因此由“邦用昌炽”同样可以判断,《芮良夫毖》的成文时间不会早至西周时期。

二启曰:“天猷威矣,舍命亡成。
《周公之琴舞》整理者言:“启,乐奏九曲,每曲分为两部分,开始部分称‘启’,终结部分称‘乱’。[83]所指当是《周公之琴舞》一篇的具体情况。广而言之,则“启”不一定与乐曲有关,且也无须与‘乱’对应。《逸周书》中就有若干篇名“启”(今作“开”)之文,其《序》称:“……作《九开》。……文王卿士,谂发教禁戒,作《文开》。……维美公命于文王,修身观天,以谋商难,作《保开》。……文启谋乎后嗣,以修身敬戒,作《大开》、《小开》二篇。……武王忌商,周公勤天下,作大、小《开武》二篇。……武王既没,成王元年,周公忌商之孽,训敬命,作《成开》。”而这种名篇的习惯,在《六韬》(《太公书》)中仍有保留,其《武韬》之《发启》篇、《文启》篇、《顺启》篇,以及见于银雀山汉简的《葆启》篇,都是同样的命名结构。《芮良夫毖》篇中的“启”也并没有“乱”与之对应。故笔者认为,于特定的篇章称“启”,盖为齐地的一种用词习惯,今《芮良夫毖》的篇名既然是整理者所拟定,则未必即是原篇之名。此篇或是本名为《芮良夫启》或《芮启》,也未可知。
天猷威矣句,前文已述。
舍,原字作“豫”。整理者言:“‘舍命’乃古人常语。毛公鼎:‘父𢉩舍命。’《郑风·羔裘》:‘舍命不渝。’指发布号令而言。[84]所说甚是。但若以《芮良夫毖》成文于春秋末期的齐地为基准来分析此句的话,则“舍命”一词恐有另解。据《晏子春秋·内篇杂上·崔庆劫齐将军大夫盟晏子不与》:“崔杼既弒庄公而立景公,杼与庆封相之,劫诸将军大夫及显士庶人于太宫之坎上,令无得不盟者。……所杀七人。次及晏子,晏子奉桮血,仰天叹曰:‘呜呼!崔子为无道,而弒其君,不与公室而与崔庆者,受此不祥。’俛而饮血。……崔杼将杀之,或曰:不可!……崔子遂舍之。晏子曰:‘若大夫为大不仁,而为小仁,焉有中乎!’趋出,授绥而乘。其仆将驰,晏子抚其手曰:‘徐之!疾不必生,徐不必死,鹿生于野,命县于厨,婴命有系矣。’按之成节而后去。诗云:‘彼己之子,舍命不渝。’晏子之谓也。”不难看出,《晏子春秋》所引即《羔裘》篇诗句,其中对所引诗句的理解即“命有系矣”,是与《郑风·羔裘》:“彼己之子,舍命不渝。”句的郑笺“舍,犹处也。之子,是子也。是子处命不变,谓守死善道,见危授命之等。”解释相一致的。那么回到《芮良夫毖》此句,前言“天猷威矣”,继之即言“舍命亡成”,显然这里的“舍命”不能理解为发布号令,而只能理解为“处命”或“守命”。
亡成”(无成)不见于殷商、西周时期,而最早可见于《易经·坤卦》:“六三:含章可贞,或从王事,无成有终。”及清华简《皇门》:“政用迷乱,狱用亡成。”因此自然是春秋才有的词汇。

生□□难,不秉纯德,其度用失营。
整理者言:“中山王厝壶(《集成》九七三)‘寔有纯德遗训。’《周颂·维天之命》:‘文王之德之纯。’毛传:‘纯,大。’纯德卽大德。[85]其句式来源,盖即《尚书·君奭》的“罔不秉德明恤”。而“纯德”一词,殷商、西周未见,最早可见于约属于春秋战国之交成文的《国语·郑语》:“建九纪以立纯德,合十数以训百体。”其后又见于大致为战国前期的《礼记·孔子闲居》:“无服之丧,纯德孔明。”(同于上博简《民之父母》),因此,“不秉纯德”句决定了《芮良夫毖》一文的成文时间上限恐距春秋战国之交不远,前文分析《芮良夫毖》成文于春秋末期,正与此情况相合。
度用”,未见于殷商、西周时期,于先秦文献仅见于《管子》轻重诸篇,《管子·揆度》:“故先王度用其重而因之,珠玉为上币,黄金为中币,刀布为下币。”又《管子·轻重乙》:“故先王度用于其重,因以珠玉为上币,黄金为中币,刀布为下币。”不难看出,“度用”实即“用度”,指费用、开支、流通手段等,而“用度”则见于约成文于春秋后期的《逸周书·大匡》:“问罢病之故、政事之失、刑罚之戾、哀乐之尤、宾客之盛、用度之费。”故这里再一次体现出了《芮良夫毖》一篇与齐地的《书》系传承及管子学派的关系。
整理者言:“《大戴礼记·文王官人》‘烦乱之而志不营’,卢辩注:‘营,犹乱也。’[86]其说实误。营,当训为治,指谋划、治理。《诗经·小雅·黍苗》:“肃肃谢功,召伯营之。”郑笺:“营,治也。”《吕氏春秋·孟冬》:“审棺椁之厚薄,营邱垄之小大高卑薄厚之度,贵贱之等级。”高诱注:“营,度也。”皆可证。“度用失营”当是说周厉王时期的开支失去计划与节制,以至于要任用荣夷公为卿士来施行“专利”。作者盖以此来喻指春秋末期的君主(以齐景公为最可能[87])奢靡无度的情况。

莫好安情,于何有争?
  整理者言:“‘安情’卽安于情,‘莫好安情’即没有人喜欢安于情。可,宜也。[88]而网友ee则于《清华简〈芮良夫毖〉初读》一帖后跟帖指出“‘于可又静’应读为‘于何有争’。 [89]所说甚是。此句所言者,即周厉王与民争利之事。

莫称厥位,而不知允盈。
整理者言:“《孙子·形》‘四曰称’,王皙注:‘权衡也。’[90]其说实误。称,意为符合、相应。《诗经·曹风·候人》:“彼其之子,不称其服。”郑笺云:“不称者,言德薄而服尊。”“厥位”于殷商、西周未见,而可见于《尚书》、《左传》,因此也是春秋才出现的词汇。“莫称厥位”即今所言“不称职”。此处直言君主“莫称厥位”,已可视为田氏代齐的先声。
而不知某某”句式,于传世文献最早可见于《孙子兵法·地形》:“知吾卒之可以击,而不知敌之不可击,胜之半也;知敌之可击,而不知吾卒之不可以击,胜之半也;知敌之可击,知吾卒之可以击,而不知地形之不可以战,胜之半也。”因此不难判断,这是春秋末期才流行的句式。
允,意为确实。《诗经·大雅·公刘》:“度其夕阳,豳居允荒。”郑笺云:“允,信也。夕阳者,豳之所处也。度其广轮,豳之所处,信宽大也。”《诗经·鲁颂·泮水》:“允文允武,昭假烈祖。”孔颖达疏:“信有文矣,信有武矣。故“允盈”即是言确实满盈了,指其贪争无忌的行为而言。

莫□□□,□□□□型。
  此句残缺过甚,仅大致可以判断其结构与上句句式接近。

自起残虐,邦用不宁。
整理者言:“残、虐同义连用。《周礼·夏官·大司农》‘放弒其君,则残之’,郑玄注:‘残,杀也。’《尔雅·释言》:‘猎,虐也。’邵晋涵《正义》:‘古者以弒为虐。’[91]可补充说明的是,“残虐”一词于殷商、西周未见,而可见于《群书治要》卷三十一引《文韬》:“武王曰:为人臣而令其主残虐,为后世笑,可谓忠臣良士乎?”《孔子家语·执辔》:“其法不听,其德不厚,故民恶其残虐,莫不吁嗟。”不难看出,该词的使用范围以齐鲁文化地区为主。
“不宁”未见殷商、西周用例,而最早可见于《尚书·洪范》:“俊民用微,家用不宁。”其显然就是《芮良夫毖》篇“邦用不宁”句的句式来源。

凡惟君子,尚监于先旧。
  监,原字作“蓝”。“监于某某”未见于殷商、西周时期,而最早可见于《尚书·召诰》:“我不可不监于有夏,亦不可不监于有殷。”显然是西周灭亡之后,春秋以来才流行的观念。
整理者言:“‘先旧’见于叔尸钟(《集成》二七五),铭文说‘尸𥮏其先旧,及其高祖’,指旧人、先人而言。[92]而值得补充说明的是,叔尸钟是春秋晚期齐灵公时之器,恰有利于前文所推定的《芮良夫毖》一文约成文于春秋末期的齐地之说。

道读善败,卑匡以戒。
道,整理者读为导,言:“《左传》僖公二十年:‘量力而动,其过鲜矣;善败由己,而由人乎哉?’善败指成功和失败。《孟子·万章下》:‘颂其诗,读其书,不知其人,可乎?’杨伯峻注:‘『读』字涵义,旣有诵读之义,亦可有抽绎之义,故译文用『研究』两字。’导读指引导研究。[93]其说“善败”则是,而其说“道读”则非。道读,即宣说,其例可见于《诗经·鄘风·墙有茨》:“中冓之言,不可道也。所可道也?言之丑也。……中冓之言,不可读也。所可读也?言之辱也。”高亨注:“读,宣扬。
卑,即俾,《诗经·邶风·绿衣》:“我思古人,俾无訧兮。”毛传:“俾,使。”该词于战国之后即罕有用者,故由此可以判断《芮良夫毖》当不晚于春秋时期。匡,原字作“”。整理者言:“、匡音近可通。《小雅·六月》‘以匡王国’,郑笺:‘正也。’[94]因此“卑匡以戒”即“使正以戒”,《国语·楚语上》所说“教之《故志》,使知废兴者而戒惧焉。

□□功绩,恭监享祀。
整理者言:“《荀子·王霸》:‘名声若日月,功绩如天地。’功绩指功业和劳绩。[95]功绩(绩功),未见于殷商、西周时期,而于传世文献最早可见于约成文于春秋末期的《逸周书·常训》:“古者明王奉法以明幽,幽王奉幽以废法,奉则一也,而绩功不同,明王是以敬微而顺分。”及《左传·成公八年》所载君子曰“作人,斯有功绩矣。”因此该词的出现自是以不早于春秋末期为较可能。
监,原字作“”。整理者言:“,从见从心从臼,疑为‘监’之异体。《国语·楚语下》:‘圣王正端冕,以其不违心,帅其羣臣精物以临监享祀。’[96]其说可从,所引《楚语下》的章节,即约成文于春秋战国之交,因此这显然也有利于前文所言《芮良夫毖》一文最可能是春秋末期成文。

和德定刑,正百有司。
  整理者言:“‘和德定刑’应理解为和以德、定以刑。[97]所说是,《左传·隐公四年》:“臣闻以德和民,不闻以乱。”《左传·僖公二十四年》:“臣闻之,大上以德抚民,其次亲亲以相及也。”《管子·幼官》:“畜之以道,则民和,养之以德,则民合。”(又见《兵法》篇)皆可证春秋时期强调以德和民之说。“百有司”又可见于约属战国前期的上博简《鲍叔牙与隰朋之谏》:“乃命百有司曰……”,与之相应,《管子》一书中多处有“百官有司”的称谓,如属于战国后期的《管子·小匡》:“诸侯使者无所致,百官有司无所复。”及《管子·霸形》:“于是令百官有司,削方,墨笔。”另外,《吕氏春秋·勿躬》篇也在称引管仲与桓公的对话后总结到“人主知能不能之可以君民也,则幽诡愚险之言无不职矣,百官有司之事毕力竭智矣。”由此自是可以推论《勿躬》篇中的这一章节,很可能也是本为《管子》一书的佚文。在《孟子》书中,同样可以看到“百官有司”的称谓,如《孟子·滕文公上》:“百官有司,莫敢不哀。”《孟子·告子下》:“无百官有司,故二十取一而足也。”从以上所列内容不难看出,这样的称谓,明显局限于齐鲁地区,而其最初的形式当即“百有司”。《鲍叔牙与隰朋之谏》自然是齐地文献,且战国前期也去春秋末期不远。故可推知,“百有司”之称当即是源于春秋末期的齐地。

胥训胥教,胥裁胥谋。
胥,即相,见前文所“胥收胥由”句整理者注。网友鱼游春水先生已提到“《尚书·无逸》:‘古之人犹胥训告、胥保惠,胥教诲。’与简文遣词造句都很近。[98]所说甚是,“胥训胥教”句,明显即源于《尚书·无逸》的“古之人犹胥训告,胥保惠,胥教诲。”因此《芮良夫毖》篇自然不会早于春秋前期。
裁,原字作“”,整理者释为“箴”,而笔者以为,此字或即“栽”字,当读为“裁”。《左传·僖公十五年》:“若晋君朝以入,则婢子夕以死;夕以入,则朝以死。唯君裁之。”相应内容《列女传·秦穆公姬》作“晋君朝以入,婢子夕以死。惟君其图之。”《淮南子·主术训》:“及至乱主,取民,则不裁其力。”高诱注:“裁,度。

各图厥永,以交罔谋。
整理者者言:“郭店简《尊德义》:‘凡动民必顺民心,民心有恒,求其永。’此处用法相同。[99]此句还可以参看《尚书·金縢》的“惟永终是图。
整理者言:“交,结交、交往,引申为治理。罔谋,指罔谋之人,卽民众。[100]其说甚误。“交”通“教”[101],罔谋即无谋,此无谋当为泛指,包括君王与同僚在内,而绝非是特指“民众”。《诗经·大雅·板》:“我虽异事,及尔同僚。我即尔谋,听我嚣嚣。我言维服,勿以为笑。先民有言:询于刍荛。”《国语·楚语上》:“左史倚相曰:唯子老耄,故欲见以交儆子。若子方壮,能经营百事,倚相将奔走承序于是不给,而何暇得见?昔卫武公年数九十有五矣,犹箴儆于国,曰:‘自卿以下至于师长士,茍在朝者,无谓我老耄而舍我,必恭恪于朝,朝夕以交戒我;闻一二之言,必诵志而纳之,以训导我。’在舆有旅贲之规,位宁有官师之典,倚几有诵训之谏,居寝有亵御之箴,临事有瞽史之导,宴居有师工之诵。史不失书,蒙不失诵,以训御之,于是乎作《懿》戒以自儆也。”皆是其证。

天之所坏,莫之能支。天之所支,亦不可坏。
整理者言:“此‘天之’二句见于典籍,文字上略有出入。《左传》定公元年:‘天之所坏,不可支也。’《国语·周语下》记卫彪溪见单穆公时云:‘周诗有之曰:『天之所支,不可坏也。其所坏,亦不可支也。』昔武王克殷而作此诗也,以为饫歌,名之曰『支』。’[102]所说是。与这段内容类似的叙述,实际上于传世文献多处可见,如《左传·僖公二十三年》:“臣闻:天之所启,人弗及也。”《左传·僖公二十八年》:“天之所置,其可废乎?”《左传·襄公二十三年》:“天之所废,谁能兴之?”值得注意的是,在春秋末期之前,类似的这些叙述,皆未见指称明确的来源,且文字上也颇有不同。及至整理者所提到的《左传·定公元年》:“天之所坏,不可支也。众之所为,不可奸也。”前句才与《国语·周语下》系之于上年的“敬王十年,刘文公与苌弘欲城周”章所引“其所坏,亦不可支”几无差异,故其对之前的类似叙述的承袭,也可说是很明显的。但直至此时,仍是与《芮良夫毖》篇各有异说。《左传·定公元年》未言是诗,《国语·周语下》言是《周诗》,但却认为是武王克殷所作的《支》篇,皆不以为与芮良夫有关。由此即不难看出,这样的叙述,最初当是春秋时期的谣谚类传闻,属公言性质,也没有明确的创作者归属。《支》篇的作者收入类似辞句并冠之以武王克殷所作,《芮良夫毖》的作者则收入类似辞句以为芮良夫之诗。比较与《芮良夫毖》所收辞句最为类似的《左传·定公元年》所引及《国语·楚语上》所引,同样不难判断,《芮良夫毖》的作者收入此诗句的时间,即当在春秋末期。这也就说明了,前文分析《芮良夫毖》篇最可能成文于春秋末期,当属近实。同时也意味着,无论是《诗三百》还是逸诗,其凡在春秋战国时期称为殷商、西周时“某某人”所作之文,皆是一种观念而已,恐俱与史实无涉。

反反其亡成,用匡何威?
整理者言:“反反,读为‘板板’。《大雅·板》‘上帝板板,下民卒瘅’,毛传:‘板板,反也。’孔颖达疏:‘《释训》云:『板板,僻也。』邪僻卽反戾之义,故为反也。’[103]实则毛传、孔疏皆误。反反(板板),当训为威仪貌,也即严肃生硬之状。《诗经》中凡两见“反反”,《诗经·小雅·宾之初筵》:“其未醉止,威仪反反。”《诗经·周颂·执竞》:“降福简简,威仪反反。”皆是言威仪,故“上帝板板”也当是形容上帝之威仪肃穆冷漠,对民间疾苦毫不关心。《芮良夫毖》的“反反其亡成”即前文所言“舍命亡成”,言众臣虽肃穆威严,却于政事一无所成。
威,原字作“畏”;何,原字作“可”。整理者皆读如原字,言:“《逸周书·成开》‘式皇敬哉’、《祭公》‘汝其皇敬哉’,孔晁注:‘皇,大也。’[104]其说当误。匡即正、威即威仪,前文俱已见,此处同。“反反其亡成,用匡何威”即是言“一副威严肃穆的样子却终无所成,能用来支撑什么威仪?”用现在的话说就是“任什么都不成,装出这么严肃正经的样子给谁看呢?”作者盖用以讽刺朝堂之上的君臣不关心民间疾苦,尸位素餐、徒具其表。

德刑怠惰,民所訞
德刑”,前文已言。
怠,原字作“态”;惰,原字作“絉”。整理者言:“絉、术同从术声。古籍中术、队相通,坠、堕相通(参见《古字通假会典》第五五五页),故‘絉’可通‘惰’。‘态絉’卽‘怠惰’。《逸周书·大匡》:‘慎惟怠墯。’‘墯’同‘惰’。[105]其说可从。“怠惰”一词殷商、西周未见,而以约为春秋后期成文的《逸周书·大匡》为可见最早,因此《芮良夫毖》之成文自是以不早于春秋后期为较可能。
吡,原字作“”。整理者言:“《孟子·离娄上》‘国之所存者幸也’,焦循《正义》引王引之《经传释词》:‘所,犹若也,或也。’《荀子,非十二子》‘则可谓訞怪狡猾之人矣’,杨惊注:‘訞与妖同。’,读为‘僻’〈比声字与辟声字相通,参见《古字通假会典》第五九〇页)。[106]其说恐非。所,表结构的助词,与其后的动词结合,构成名词性结构。訞,言论怪异。如《大戴礼记·保傅》:“故今日即位,明日射人,忠谏者谓之诽谤,深爲计者谓之訞诬。”卢辩注:“昔伊尹谏夏桀,桀笑曰:‘子爲訞言矣。’庄辛谏襄王,襄王曰:‘先生爲楚国訞与!’是也。,即吡,訾毁也《庄子·列御寇》:“中德也者,有以自好也,而吡其所不为者也。”郭象注:“吡,訾也。”《集韵》卷五:“諀,吡,普弥切,《博雅》:‘諀,訾毁也。’或作吡。”为政者若德刑怠惰、玩忽职守,那么老百姓自然就不会说好听的了。

约结绳断,民之关闭。
整理者言:“《鹖冠子·天权》‘释约解刺’,陆佃注:‘约,如绳约之约。’《汉书·严延年传》‘以结延年’,颜师古注:‘结,正其罪也。’《韩非子·外储说右上》‘绳之外也’,王先慎《集解》云:‘谓绳墨。’犹法度。‘叀刂’卽‘剸’,读为‘断’。《国语,晋语九》‘及断狱之日’,韦昭注:‘决也。’[107]其对“结”、“绳”的解释显然有误。“约结”是见于《管子》的术语。《管子·形势》言:“不重之结,虽固必解。”《管子·形势解》对其的解说为“圣人之与人约结也,上观其事君也,内观其事亲也,必有可知之理,然后约结;约结而不袭于理,后必相倍;故曰:不重之结,虽固必解。道之用也,贵其重也。”另在《管子·枢言》有:“先王不约束,不结纽,约束则解,结纽则绝。故亲不在约束结纽。……先王贵诚信,诚信者,天下之结也。”而对《管子》一书多有承袭的《荀子》、《韩非子》中同样有该词,《荀子·王霸》:“政令已陈,虽睹利败,不欺其民;约结已定,虽睹利败,不欺其与。”《韩非子·说疑》:“从阴约结以相固也,虚相与爵禄以相劝也。”可见“约结”即“约束结纽”,指订立共同遵守的约定。《左传·文公元年》:“践修旧好,要结外援。”要,即约。因此可知,称“约结”恐当不早于春秋中期。“绳”,指纠正、修正。《管子·法法》:“绳之以诛僇,故万民之心皆服而从上。
整理者言:“关、闭本指门之闩木,《说文通训定声》‘关’下:‘竖木为闭,横木为关。’[108]所说是,《管子·八观》:“宫垣关闭,不可以不修。……宫垣不备,关闭不固,虽有良货,不能守也。 银雀山汉简《三十时》:“可修关闭,铸管钥。”即皆是用原义,故“民之关闭”犹言“民之关键”。

如关柭扃管,绳断既正,而五相忧,遹易凶心。
整理者言:“《庄子·人间世》‘求狙猴之杙者斩之’,陆德明《释文》:‘杙,司马本作朳,崔本作柭。’《尚书大传》‘椓杙者有数’,郑玄注:‘杙者,系牲者也。’[109]所说是。
正,原字作“政”,此处当读为“正”。
忧,原字作“柔”;毖,原字作“”。整理者言:“‘五’通‘互’,五、互均为鱼部字,一在疑母,一在匣母,古音很近。古书中‘五’可通‘牙’,‘牙’可通‘互’,‘五’、‘互’间接通用(参见《古字通假会典》第八五四-八五七页)。柔,《尔雅·释诂》:‘安也。’,读为‘比’,《逸周书·文酌》‘往来取此〈比〉’,朱右曾《集训校释》:‘比,亲也。’[110]黄杰先生于《初读清华简(叁)〈芮良夫毖〉笔记》文中提出“‘五相’指五位辅政者。[111]所说当是。笔者以为,此“五相”当即喻指齐景公时期的栾、高、陈、鲍、晏五氏。据《史记·齐太公世家》:“景公立,以崔杼为右相,庆封为左相。”是景公初年立左右相。至齐景公二年,庆封挑拨崔氏内乱,并借机诛灭崔氏,独揽国政[112]。齐景公三年,据《史记·齐太公世家》:“田、鲍、高、栾氏相与谋庆氏。庆舍发甲围庆封宫,四家徒共击破之。庆封还,不得入。”庆封被逐,四家当政。《晏子春秋》中,又屡次称“晏子相齐”或“晏子相景公”,但观《左传》及《晏子春秋》就不难看出,晏婴不仅缺乏实权,而且实力也恐不及于前列田、鲍、高、栾四家,故或可推测,当齐景公前期,实际上是田、鲍、高、栾、晏五氏辅政,因此自然可以称“五相”。
“柔”当读为忧,前文已见。“”字由《芮良夫毖》下文“吾用作再终”与前文“芮良夫乃作再终”比较,即不难知道,”即“”。前文所引整理者已言:“,相当于文献中的‘毖’。……王念孙《广雅疏证》以为‘毖’‘皆戒敕之意也’。”因此,“五相忧毖”当即是说辅政五臣忧思国政并戒敕于朝。
遹,原字作“矞”,句首助词。
整理者言:“易,《史记·乐书》‘移风易俗’,张守节《正义》:‘易是改易之称也。’[113]凶心,即咎恶之心,指前文所言“婪贪狡惃,满盈康戏”等。《墨子·非命下》:“禹之《总德》有之曰:允不着,惟天民不而葆,既防凶心,天加之咎,不慎厥德,天命焉葆?”因此“矞易凶心”当是指更易执政者的为恶倾向。

甄嘉惟,蕃和庶民。
䙹,原字作“”;甄,原字作“”。整理者言:“,读为‘研’。《易·系辞下》‘能研诸侯之虑’,孔颖达疏:‘研,精也。’《文选·张衡〈东京赋〉》‘研核是非’,薛综注:‘研,审也。’[114]其说可商。笔者以为,”当即“䙹”字,此处读为“䚈”。“䚈”字已见于清华简《尹至》篇,笔者在《清华简九篇九简解析》中已言:“从见从垔,简1530残断于此字之下。此字后世文献犹可见,作,《玉篇》、《广韵》、《集韵》皆有,解曰‘视也’。[115]这里同样可解为“视”,《类篇》卷三十六:“甄,诸延切,察也。”故“”当即视察。
整理者言:“惟,《尔雅·释诂上》:‘谋也。’邢房疏:‘惟者,思谋也。’[116]其说当可从。《诗经·大雅·生民》:“载谋载惟,取萧祭脂。”郑笺:“惟,思也。”亦可证“”有思谋之意。
蕃,原字作“番”,整理者释为“料”,言:“《国语·周语上》‘乃料民于太原’,韦昭注:‘料,数也。’[117]似不确。笔者以为,此字与清华简《尹至》简5的“番”字古文为同一字,此处当读为“蕃”,训为息。如《国语·越语下》:“五谷睦熟,民乃蕃滋。”韦昭注:“蕃,息也。”《文子·上礼》:“阴阳和平,万物蕃息。

政令德刑,各有常次。
  令,原字作“命”;次,原字作“𠂔”。整理者言:“𠂔’通‘次’。《管子·侈靡》‘故有次浮也’,《集校》引何如璋云:‘次,谓次第。’[118]其说可从。“各有”云云,未见于殷商、西周时期,而最早可见于据传为卫武公所作的《诗经·大雅·抑》:“覆谓我僭,民各有心。”无论该诗是否为卫武公所作,要之在于“各有”云云为春秋才出现的句式。常、次递言,可见于《管子·地员》:“九州之土,为九十物,每州有常,而物有次。

邦其康宁,不逢庶难。
康宁”即安宁,该词于殷商、西周未见,而在先秦传世文献中仅见于《尚书·多士》:“非我一人奉德不康宁,时惟天命。”《尚书·多方》:“非我有周秉德不康宁,乃惟尔自速辜!”《尚书·洪范》:“一曰寿,二曰富,三曰康宁。”这也就说明了,《芮良夫毖》一篇不早于春秋时期,且作者熟悉《书》系文献。
逢,原字作“奉”。“逢”字殷商、西周未见,因此“不逢”自是春秋才有的词汇,其最早可见于《左传·宣公三年》:“故民入川泽山林,不逢不若。”因此该词的出现恐不会早于春秋后期。“庶难”为春秋末期词汇,前文已述。

年谷纷成,风雨时至。
  “年谷”一词,殷商、西周未见,而首见于《左传·昭公元年》:“国无道而年谷和熟,天赞之也,鲜不五稔。”(又见于《国语·晋语八》:“国无道而年谷和熟,鲜不五稔。”所记事、辞皆雷同,当为同源材料)因此该词的出现恐不早于春秋末期,这也就意味着《芮良夫毖》的成文时间当不会较春秋末期更早。
纷,原字作“焚”。整理者言:“‘焚’通‘纷’。《易·巽》‘用史巫纷若’,陆德明《释文》:‘纷,盛也。’[119]说可从。
风雨时至”又见于《国语·周语下》:“风雨时至,嘉生繁祉。”据《国语》所记是周景王二十三年伶州鸠对周景王所言,其时间正对应春秋末期的齐景公中段,与前文推测的《芮良夫毖》很可能成文于春秋末期的齐地,恰可相合。

此惟天所建,惟四方所祗畏。
某某之所建”同样见于上引《国语·周语下》伶州鸠对周景王所言内容“颛顼之所建也,帝喾受之。”祗畏,即敬畏。“四方所祗畏”句明显来源于《尚书·金縢》的“四方之民,罔不祗畏。”故由此句亦不难判断,《芮良夫毖》很可能成文于春秋末期。

曰其罚时当,其德刑宜利。
时,原字作“寺”。“时”即“是”,此种用法于《书》系篇章多见。赏罚必当的观念,频见于先秦诸书,如《管子·版法解》:“施报必当,出言必得,刑罚必理。”《管子·明法解》:“人主之治国也,莫不有法令;赏罚具,故其法令明,而赏罚之所立者当,则主尊显而奸不生。”《墨子·非攻中》:“子墨子言曰:古者王公大人,为政于国家者,情欲毁誉之审,赏罚之当,刑政之不过失。
其德刑义利”即“其德利,其刑义”,整理者读“义”为“宜”,可从。“德利”可见于《管子·霸言》:“德利百姓,威振天下。”“刑义”可见于《尚书·康诰》:“用其义刑义杀,勿庸以次汝封。

如关柭不闭,而绳断失楑。
如,即若,表假设。“关柭”,前文所引整理者注已言。“绳断”见前文。
整理者言:“楑,《说文·木部》:‘度也。’段玉裁注:‘此与手部『揆』音义皆同,『揆』专行而『楑』废矣。’[120]所说是。揆、楑皆为殷商、西周所未见,因此这同样说明《芮良夫毖》篇当不早于春秋时期。

五相不疆,罔肯献言。
  整理者言:“疆,读为‘强’。《尔雅·释诂》:‘强,勤也。’《孟子·梁惠王下》‘强为善而已矣’,焦循《正义》引《淮南子》高诱注:‘强,勉也。’”其说可从。“罔肯”一词,殷商、西周未见,先秦传世文献则多作“不肯”,最早见于《尚书·多方》:“有夏诞厥逸,不肯慼言于民。”因此该词自然是春秋才出现的词汇。殷商、西周时期亦未见“献言”之说,而最早见于《逸周书·皇门》:“苟克有常,罔不允通,咸献言在于王所。”(清华简《皇门》作“苟克有谅,亡不懔达,献言在王所。”)这同样说明《芮良夫毖》的成文不早于春秋时期,且较接近《逸周书》所属的《书》系传承。

人诵扞讳,民乃卲嚣,靡所并依。
诵,原字作“颂”;扞,原字作“攼”。整理者言:“‘颂’通‘讼’。‘攼’卽‘扞’,《左传》成公十二年‘此公侯之所以扞城其民也’,杜预注:‘蔽也。’《资治通鉴‘汉纪九》‘抵冒殊扞’,胡三省注:‘拒也。’[121]笔者以为,此处之“颂”仍当读为“诵”[122],指讽谏之言。
讳,原字作“”,整理者读为“违”。笔者以为,当读为“讳”,《说文·言部》:“讳,誋也。从言韦声。”《楚辞·七谏·谬谏》:“愿承间而效志兮,恐犯忌而干讳。”王逸注:“所畏爲忌,所隐爲讳。”扞为拒蔽,讳为避忌,于义相关,故“人诵扞违”即拒绝接受他人的讽谏之言并视为禁忌,对应传说的周厉王弭谤之事。
整理者言:“郭店简《穷达以时》‘皋陶’作‘邵繇’,知皋、邵两声字可以相通。此处‘邵’读为‘嗥’。《周礼·春官·大祝》‘令皋舞’,郑玄注:‘皋读为卒嗥呼之嗥。’孙诒让《正义》:‘嗥、号音义同。’[123]其说可商。笔者以为,邵通咷[124],嚣通号[125],故“卲嚣”实即“号咷”,为春秋以来习见词汇,《易经·同人》:“九五,同人先号咷而后笑。 《易经·旅卦》:“鸟焚其巢,旅人先笑后号咷。”《墨子·明鬼下》:“庶旧鳏寡,号咷无告也。”可证。
“靡所”是典型的春秋词汇,此点前文已言。并依,整理者读为“屏依”,网友鱼游春水先生指出:“‘并依’也可以读为‘傍依’。[126]所说甚是。《史记·秦始皇本纪》:“自榆中并河以东,属之阴山。”《集解》:“服虔曰:并,音傍。傍,依也。”《汉书·武帝纪》“遂北至琅邪,并海上。”颜师古注:“并读曰傍。傍,依也。”皆可证“并依”即“傍依”。

日月星辰,用交乱进退,而莫得其次。
殷商、西周未见“星辰”一词,日月星辰连称,今可见以属于春秋前期的《尚书·尧典》之“历象日月星辰,敬授民时”为最早,这也就意味着,《芮良夫毖》的成文当不会早于春秋前期。
交乱,即交相惑乱,指前所言的“日月星辰”进退失常。“交乱”之说,殷商、西周未见,而最早可见于约属春秋末期的《逸周书·史记》:“昔有共工自贤,自以无臣,久空大官,下官交乱,民无所附,唐氏伐之,共工以亡。”及时间大致接近的《诗经·小雅·青蝇》:“谗人罔极,交乱四国。”因此由“用交乱进退”句也可判断《芮良夫毖》篇约成文于春秋末期。
前文已分析《芮良夫毖》中的五相很可能是指栾、高、陈、鲍、晏五氏,而据《春秋·昭公十年》:“夏,齐栾施来奔。”《左传·昭公十年》:“齐惠栾、高氏皆耆酒,信内多怨,强于陈、鲍氏而恶之。……陈、鲍方睦,遂伐栾、高氏。……五月庚辰,战于稷,栾、高败,又败诸庄。国人追之,又败诸鹿门。栾施、高强来奔。陈、鲍分其室。”则五氏执政的可能时间范围,显然即在陈、鲍、栾、高四氏逐庆封后以至陈、鲍逐栾、高之前。
《开元占经》卷十八引《荆州占》曰:“施恩布德,正直清虚,则五星顺度,出入应时,天下安宁,祸乱不生;人君无德,信奸佞、退忠良、远君子、近小人,则五星逆行、变色、出入不时、扬芒角、怒变为妖星。”又引《石氏星经》曰:“下侵上,则五星逆。”又引《黄帝占》曰:“五星逆行变色,出入不时,则王者宜变俗更行,起毁宗庙,立无后,赈贫穷,恤孤寡,宽刑罚,赏有功,举名士,礼贤者,顺天道;四时发藏财物,虚府库,薄赋敛,则日月五星,妖孽虹彗,不为祸害矣。”而在鲁昭公九年十月至鲁昭公十年五月这段时间,于天象则有:
鲁昭公九年十月至于十二月,水星由氐宿退行至亢宿,十二月至转年一月又由亢宿顺行至氐宿。
鲁昭公九年十一月至于转年一月,金星由尾宿逆行至心宿,一月至二月又由心宿顺行至尾宿。
鲁昭公九年十一月至于转年一月,土星由觜宿逆行至参旗,一月至二月又由参旗顺行至觜宿。
鲁昭公十年一月至二月,火星由鬼宿逆行至北河,二月至三月又由北河顺行至鬼宿。
鲁昭公十年四月至九月,木星由箕宿逆行至尾宿,九月至十二月,又由尾宿顺行至箕宿。
由此不难看出,当时的天象正与“日月星辰,用交乱进退,而莫得其次”相符。
“莫得”一词,最早可见于约为春秋末期成文的《左传·襄公二十七年》:“告庆封曰:夫子之身亦子所知也,唯无咎与偃是从,父兄莫得进矣。”一段内容。关于星次的记述,目前可见,未有早于春秋时期的材料,因此这同样限制了《芮良夫毖》成文时间的上限。

岁乃不度,民用戾尽。
《开元占经》卷二十三引《石氏》曰:“岁星,木之精也,位在东方,青帝之子,岁行一次,十二年一周天,与太岁相应,故曰岁星。人主之象,主仁,主义,主德,主大司农,主次相,其国吴、齐。”又引《荆州占》曰:“岁星主司天下诸侯人君之过。”又引《尚书纬》曰:“时五纪,气在于春纪,可以观农桑,禁斩伐,以安国家,如是,则岁星得度,五谷滋矣。政失于春,星不居其常。”可见在古人观念中,岁星行度的占验重要性。于《左传》、《国语》中,多次记录皆涉及到岁星行次的灾异,其中有一次的记录是颇值得注意的。《左传·昭公十年》:“春,王正月,有星出于婺女。郑裨灶言于子产曰:七月戊子,晋君将死。今兹岁在颛顼之虚,姜氏、任氏实守其地,居其维首,而有妖星焉,告邑姜也。邑姜,晋之妣也。天以七纪。戊子,逢公以登,星斯于是乎出。吾是以讥之。”而“婺女”依分野说属齐,《史记·天官书》:“二十八舍主十二州。”《正义》引《星经》曰:“须女、虚,齐之分野,青州。”《开元占经》卷六十四:“须女、虚,齐之分野。”皆可证,所以才有裨灶所说的“姜氏、任氏实守其地”,当齐之分野出现妖星,故裨灶说“告邑姜也”,后面的“邑姜,晋之妣也”则明显是为印证晋君之亡而将其天象与晋国牵扯上关系的措辞。众所周知,该年的岁星并不在颛顼之虚,因此杜预注所言“齐得岁”云云,自然与实际的天象无关。换言之,“今兹岁在颛顼之虚”只是岁星十二年一周天观念下的推演。而以当时的实际情况论,既然可以观测到女宿出现了客星,自然也同样可以观测到岁星当时并不在颛顼之虚。因此,妖星出婺女,岁星按十二年一周天观念当行至颛顼之虚而却不在颛顼之虚,这些显然实当为齐国之灾。故结合《芮良夫毖》中“岁乃不度”句与《左传·昭公十年》:“春,王正月,有星出于婺女。……今兹岁在颛顼之虚,姜氏、任氏实守其地, 居其维首,而有妖星焉。”应当可以判断,《芮良夫毖》一文极可能即成文于鲁昭公十年的春正月之后、夏五月之前。“岁乃不度”句实即是喻指“有星出于婺女”及“今兹岁在颛顼之虚”而岁星却并不在颛顼之虚的天象。
整理者言:“戾,《战国策,赵策二》‘而齐为虚戾’,鲍彪注:‘戾,疾也。’《墨子·天志中》‘疾宁戾疫凶饥则不至’,孙诒让《间诂》:‘戾、厉字通。’……《玉篇,皿部》:‘尽,终也。’[127]其说可从。“民用”云云,殷商、西周未见,而最早可见于《尚书》诸篇,因此同样是春秋句式。

咎何其如?殆哉!
“何其如”即“其何如”,此类问句于殷商、西周未见,传世文献可见于《左传·成公十六年》:“子反入见申叔时,曰:师其何如? 《左传·昭公三年》:“叔向曰:齐其何如?”《管子·度地》:“昔者桓公问管仲曰:寡人请问度地形而为国者,其何如而可?”因此不难判断当不早于春秋后期。
殆,原字作“”,整理者读为“台”,言:“其如台,参见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壹)·尹至》注〔一八〕。[128]其说显误。该句当读为“咎何其如?殆哉!殆哉,不见于殷商、西周时期,而以《尚书·秦誓》:“以不能保我子孙黎民,亦曰殆哉!”故可知是春秋中期以来才出现的词汇,这也就意味着,《芮良夫毖》的成文当不早于春秋中期。

朕惟冲人,则如禾之有稺。
冲人,年幼之人。《尚书》及清华简《书》系篇章已多见,此不赘述。
“则如”未见于殷商、西周时期,故可知同样为春秋才出现的词汇。整理者言:“稺,《说文·禾部》:‘幼禾也。’[129]其说是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哲人,吾靡所援□诣。
谷,原字作“”。整理者言:“《说文·子部》:‘,乳也。’段玉裁注:‘此乳者,谓既生而乳哺之也。’哲,《诗·小雅·鸿雁》‘维此哲人’,朱熹《集传》:‘哲,知。’哲人是于哲人的意思。[130]黄杰先生于《初读清华简(叁)〈芮良夫毖〉笔记》指出:“今按:‘’在楚简中很少用为本字,一般用为‘谷’,此处亦当读为‘谷’,意为善,与‘哲’意近。‘谷哲人’即谷哲之人。‘诣’前一字残泐不可识,但可以推测‘援’、□、‘诣’等动词与‘谷哲人’在意义上的关系是‘援’、□、‘诣’于‘谷哲人’。[131]所说甚是,今从之。
靡所,是典型的春秋词汇,前文已言。援,原字作“爰”,即求援。诣,造访、拜见。整理者言:“《小尔雅·广诂》:‘诣,进也。’[132]上句言自己年幼,所以此句说只能拜见贤哲之人以求援助。不难判断,齐景公前期时写成此《芮良夫毖》篇的作者还是很缺乏显赫政绩的年轻人。

我之不言,则畏天之发机。我其言矣,则佾者不美。
  与“我之不言”类似的句式,可见于《左传·哀公十一年》:“子为国老,待子而行,若之何子之不言也?
佾,原字作“”。整理者言:“《庄子·齐物论》:‘其发若机栝。’《孙子·势》:‘节如发机。’《后汉书·张衡传》:‘(候风地动仪)中有都柱,傍行八道,施关发机。’发机指发动的机关。,字从心,佾声,读为‘逸’。《尔雅·释言》:‘逸,过也。’郝懿行《义疏》:‘又通作佾。’美,《文选·陶潜〈拟古诗〉》‘佳人美清夜’,吕向注:‘美,犹爱也。’[133]所说可商。发机,当指发动机关,即指前文的“天猷威矣”而言,并非是“发动的机关”。佾者,当读为“佚者”,指那些只图安佚、佚乐的执政者。美,当训善。这句是说,我不说,恐怕上天即将降灾祸于我邦;我说了,那些只图安佚享乐的执政者又不以为善。

民亦有言曰:谋亡小大,而器不再利。屯可与玩,而鲜可与惟。
民亦有言”句,殷商、西周未见,而先秦传世文献多作“人亦有言”,且仅见于春秋时期,至战国时期即不复可见。这也就意味着《芮良夫毖》一文当成于春秋时期。
器,指兵器。《管子·小匡》:“制断器,尚完利。”《吕氏春秋·简选》:“兵甲器械,欲其利也。”《汉书·晁错传》:“故兵法曰:器械不利,以其卒予敌也。”可证。
整理者言:“屯,可训‘皆’,为总括词(参见《朱德熙文集》第五卷,第三二~三五,一七三~一八四页,商务印书馆,一九九九年)。忨,《说文·心部》:‘贪也。从心元声。《春秋传》曰:忨岁而日。’[134]其说误。屯,当读为“钝”,这里兼指兵器不锋利[135]与人的愚钝顽劣[136]。忨,即玩,指玩耍、戏弄。《说文·玉部》:“玩,弄也。”惟,即谋,前文已见,又兼指维系、维护。《管子·霸言》:“僇其罪,卑其列,维其民,然后王之。”尹知章注:“戮其首罪,卑其爵列,维持其人众。”此句是说,兵器不锋利就可以玩耍(为人愚钝可与一起嬉戏),但不锋利的兵器则难以用来维护邦家(顽劣的人就很难与之谋事)。

曰於呼畏哉,言深于渊,莫之能测。
笔者已于《清华简〈保训〉解析(修订版)》[137]讨论过“於呼”,读者可参看,此不赘述。“畏哉”不见于殷商、西周时期,而可见于《左传·昭公六年》:“《诗》曰:‘宗子维城,毋俾城坏,毋独斯畏。’女其畏哉!”这与前文推测《芮良夫毖》成文于鲁昭公十年,在时间上恰是非常接近的。
以渊深为譬,殷商、西周未见,而始见于《诗经·小雅·小旻》:“如临深渊,如履薄冰。”言其不可测,则有约成文于春秋末期的《管子·九守》:“高山仰之,不可极也,深渊度之,不可测也。”(该句又见于《六韬·文韬·大礼》)其后有《六韬·文韬·尚贤》:“若天之高,不可极也;若渊之深,不可测也。”《鹖冠子·能天》:“切譬于渊,其深不测。”因此可知,“言深于渊,莫之能测”句自是以不早于春秋末期为最可能。

民多艰难,我心忧思。
艰难”一词,殷商、西周未见,而始见于《尚书》的《无逸》及《顾命》篇,因此可知,当是约出现于春秋前期的词汇。
我心”云云,同样不见于殷商、西周时期,而《诗经》频见,因此也当是春秋词汇。“忧思”可见于《孔丛子·论书》:“孔子曰:君子之于人,计功而除过,太甲即位,不明居丧之礼,而干冢宰之政。伊尹放之于桐,忧思三年,追悔前愆,起而复位,谓之明王。”显然不会早于春秋末期。

繄先人有言:亡父母能生,亡君不能生。
繄,原字作“殹”,整理者言:“‘殹’通‘繄’。[138]可从。“先人有言”未于见殷商、西周时期,因此当可推测是春秋以来才出现的转述方式。生,指生存。《管子·形势解》:“主者,人之所仰而生也。 《管子·入国》:“所谓恤孤者,凡国都皆有掌孤,士人死,子孤幼,无父母所养,不能自生者,属之其乡党知识故人,养一孤者,一子无征。养二孤者,二子无征。养三孤者,尽家无征。掌孤数行问之,必知其食饮饥寒,身之膌胜而哀怜之,此之谓恤孤。”此即所谓“亡父母能生,亡君不能生”。

吾中心念诖,莫我或听。
  “中心”一词,殷商、西周未见,而于《诗经》已是频见,因此可知属春秋词汇。
整理者言:“《楚辞·九章·哀郢》‘心絓结而不解兮’,王逸注:‘絓,悬。’[139]所说可从。

吾恐罪之[]身,我之不□。
  “罪之[]”类似于《左传·昭公五年》:“难将及身,不恤其所。”《管子·七臣七主》:“不啎,则所恶及身。”《孟子·尽心下》:“宝珠玉者,殃必及身。”《吕氏春秋·原乱》:“故凡作乱之人,祸希不及身。”《战国策·楚策四·楚考烈王无子》:“君用事久,多失礼于王兄弟,兄弟诚立,祸且及身,奈何以保相印、江东之封乎?”《战国策·赵策四·赵太后新用事》:“此其近者祸及身,远者及其子孙。”这样的句式,由传世文献可见,显然以春秋末期为最早。

□□是失,而邦受其不宁。
  将本句与《晏子春秋·内篇杂上·崔庆劫齐将军大夫盟晏子不与》:“有敢不盟者,戟拘其颈,剑承其心,令自盟曰:不与崔庆而与公室者,受其不祥。”及《墨子·鲁问》:“子墨子见齐大王曰:‘今有刀于此,试之人头,倅然断之,可谓利乎?’大王曰:‘利。’子墨子曰:‘多试之人头,倅然断之,可谓利乎?’大王曰:‘利。’子墨子曰:‘刀则利矣,孰将受其不祥?’大王曰:‘刀受其利,试者受其不祥。’子墨子曰:‘并国覆军,贼杀百姓,孰将受其不祥?’大王俯仰而思之,曰:‘我受其不祥。’”相比较即不难看出,这样的句式是自春秋末期至战国时期的句式,因此这同样说明《芮良夫毖》当不早于春秋末期。

吾用作毖再终,以寓命达听。”
  整理者言:“寓是寄托的意思。《管子·小匡》:‘事有所隐,而政有所寓。’命应理解为天命。《书·梓材》‘用怿先王受命’,蔡沈《集传》:‘命,天命也。’[140]所说似可商,由前文“我之不言,则畏天之发机。我其言矣,则佾者不美”及“吾恐罪之[]”句来看,此处所寄托者,当为百姓与作者自身的命运。虽然自始至终作者也并没有直指朝臣、直言朝政,但其仍然是写出了《芮良夫毖》来表达自己的忧虑,难保不会因言获罪,故对于作者而言,其命已非其所有,而是与民间百姓之疾苦都寄希望于《芮良夫毖》篇了。


[1] 《清华简〈芮良夫毖〉简序调整一则》,孔子2000网站:http://www.confucius2000.com/admin/list.asp?id=55462013112
[2] 《学灯》第十七期,简帛研究网站:http://www.jianbo.org/admin3/2011/xuedeng017/ziju.htm201111。本文中传世文献的分期,基本皆是以此文为基础,例如以《尚书》诸篇成文俱不早于春秋等,文中多不再做详细说明,读者可自行查阅《先秦文献分期分域研究之一 虚词篇》一文的相关论证。
[3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47页注一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4] 《学灯》第十七期,简帛研究网站:http://www.jianbo.org/admin3/2011/xuedeng017/ziju.htm201111
[5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47页注二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6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47页注三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7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48页注六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8] 《学灯》第二十期:http://www.bamboosilk.org/showarticle.asp?articleid=19252011101
[9] 《学灯》第十二期,简帛研究网站:http://jianbo.sdu.edu.cn/admin3/2009/xuedeng12/ziju.htm2009105
[10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48页注七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11] 简帛网:http://www.bsm.org.cn/show_article.php?id=18152013116
[12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48页注八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13] 《学灯》第十七期,简帛研究网站:http://www.jianbo.org/admin3/2011/xuedeng017/ziju.htm201111
[14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48页注九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15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48页注九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16] 简帛论坛:http://www.bsm.org.cn/bbs/read.php?tid=3040&page=2,第19楼帖,2013113
[17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48页注一〇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18] 《学灯》第十七期,简帛研究网站:http://www.jianbo.org/admin3/2011/xuedeng017/ziju.htm201111
[19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48页注一一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20] 《古字通假会典》第583页“资与訾”、“资与赀”、“恣与訾”条,齐鲁书社,19897月。
[21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49页注一二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22] 简帛网:http://www.bsm.org.cn/show_article.php?id=18152013116
[23] 《学灯》第十九期,简帛研究网站:http://www.bamboosilk.org/showarticle.asp?articleid=18862011630
[24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49页注一三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25] 《学灯》第二十期,简帛研究网站:http://www.bamboosilk.org/showarticle.asp?articleid=19252011101
[26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49页注一四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27] 《古字通假会典》第713页“扰与柔”、“扰与糅”条,齐鲁书社,19897月。
[28] 《学灯》第十七期,简帛研究网站:http://www.jianbo.org/admin3/2011/xuedeng017/ziju.htm201111
[29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49页注一五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30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49页注一六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31] 狡属宵部,[孝犬]属幽部,宵幽通韵为齐鲁及周地特征。
[32] 《列子集释》第209页,中华书局,197910月。
[33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49页注一八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34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49页注二一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35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49页注二二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36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0页注二三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37] 简帛网:http://www.bsm.org.cn/show_article.php?id=18112013114
[38]《说文通训定声·谦部》:“邋,搚也。从辵巤声。按:字从辵,当别有本义,疑即‘躐’字,逾越也。”
[39] 南朝•宋•刘义康《读曲歌》之四八:“鹿转方相头,丁倒欺人目。”《通俗编》卷十四:“俗或以颠倒为丁倒。”《太平御览》卷七百九十六:“丁令”条原注:“丁音颠,令音连。”皆可证“丁”有“颠”音。
[40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0页注二五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41] 《古字通假会典》第797页“敖与嚣”条,齐鲁书社,19897月。
[42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0页注二六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43] 简帛论坛:http://www.bsm.org.cn/bbs/read.php?tid=3040201316
[44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0页注三〇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45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0页注三一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46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0页注三二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47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0页注三四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48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0151页注三五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49] 简帛论坛:http://www.bsm.org.cn/bbs/read.php?tid=3040&page=32013126
[50] 如《管子·七法》:“赏罚明,则人不幸。人不幸,则勇士劝之。”《管子·任法》:“是以群臣百姓,人挟其私,而幸其主,彼幸而得之,则主日侵。彼幸而不得,则怨日产。……人用其心,以幸于上,上无度量以禁之,是以私说日益,而公法日损,国之不治,从此产矣。”《管子·山至数》:“禄肥则士不死,币轻则士简赏,万物轻则士偷幸,三怠在国,何数之有?”《管子·君臣》:“以劳受禄,则民不幸生。刑罚不颇,则下无怨心。名正分明,则民不惑于道。……上无淫侵之论,则下无异幸之心矣。……举能以就官,不类无能。以德弇劳,不以伤年。如此,则上无困而民不幸生矣。”《管子·明法解》:“行私惠而赏无功,则是使民偷幸而望于上也。”
[51] 如马王堆帛书《黄帝书•经法》:“一年从其俗,则知民则;二年用其德,则民力;三年无赋敛,则民不幸。”《荀子·王制》:“王者之论:无德不贵,无能不官,无功不赏,无罪不罚。朝无幸位,民无幸生。”《韩非子·难二》:“夫赏无功,则民偷幸而望于上;不诛过,则民不惩而易为非。”
[52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1页注三九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53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1页注四二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54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1页注四三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55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1页注四四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56]孔子2000网站:http://www.confucius2000.com/admin/list.asp?id=5517201316
[57] 简帛论坛:http://www.bsm.org.cn/bbs/read.php?tid=3040201316
[58] 如《左传·昭公二十年》:“(棠君尚谓其弟员曰)奔死免父,孝也;度功而行,仁也;择任而往,知也;知死不辟,勇也。”《左传·定公四年》:“(郧公辛曰)违强陵弱,非勇也。乘人之约,非仁也。灭宗废祀,非孝也。动无令名,非知也。”《国语·晋语二》:“(申生曰)吾闻之:仁不怨君,智不重困,勇不逃死。……去而罪重,不智。逃死而怨君,不仁。有罪不死,无勇。”《国语·晋语七》:“今无忌,智不能匡君,使至于难,仁不能救,勇不能死,敢辱君朝以忝韩宗,请退也。”《国语·晋语七》:“悼公使张老为卿,辞曰:臣不如魏绛。夫绛之智能治大官,其仁可以利公室不忘,其勇不疚于刑,其学不废其先人之职。”《国语·吴语》:“(申包胥曰)夫战,智为始,仁次之,勇次之。不智,则不知民之极,无以铨度天下之众寡;不仁,则不能与三军共饥劳之殃;不勇,则不能断疑以发大计 。”《吕氏春秋·决胜》:“夫兵有本干:必义,必智,必勇。”《吕氏春秋·贵信》:“管仲曰:不可。人特劫君而不盟,君不知,不可谓智;临难而不能勿听,不可谓勇;许之而不予,不可谓信。不智、不勇、不信,有此三者,不可以立功名。”
[59] 如《左传•成公十七年》:“郤至曰:人所以立,信、知、勇也。信不叛君,知不害民,勇不作乱。失兹三者,其谁与我?”《国语·晋语三》:“共华曰:不可。知而背之不信,谋而困人不智,困而不死无勇。”《吕氏春秋·贵信》:“管仲曰:不可。人特劫君而不盟,君不知,不可谓智;临难而不能勿听,不可谓勇;许之而不予,不可谓信。不智、不勇、不信,有此三者,不可以立功名。”《吕氏春秋·决胜》:“夫兵有本干:必义,必智,必勇。”
[60] 《司马法·仁本》:“故仁见亲,义见说,智见恃,勇见方,信见信。……古者:逐奔不过百步,纵绥不过三舍,是以明其礼也;不穷不能而哀怜伤病,是以明其仁也;成列而鼓,是以明其信也;争义不争利,是以明其义也;又能舍服,是以明其勇也;知终知始,是以明其智也。六德以时合教,以为民纪之道也。自古之政也。”《司马法·严位》:“凡民:以仁救;以义战;以智决;以勇间;以信专;以利劝;以功胜。故心中仁,行中义,堪物智也,堪大勇也,堪久信也。”
[61] 《孙子兵法·计篇》:“将者,智、信、仁、勇、严也。”
[62] 《六韬·龙韬·论将》:“太公曰:所谓五材者:勇、智、仁、信、忠也。勇则不可犯,智则不可乱,仁则爱人,信则不欺;忠则无二心。”
[63] 《逸周书·文酌》:“七信:一、仁之慎散,二、智之完巧,三、勇之精富……”《逸周书·大武》:“五良:一、取仁,二、取智,三、取勇,四、取材,五、取艺。……六厉:一、仁厉以行,二、智厉以道,三、武厉以勇,四、师厉以士,五、校正厉御,六、射师厉伍。五卫:一、明仁怀恕,二、明智辅谋,三、明武摄勇,四、明材摄士,五、明艺摄官。”《逸周书·官人》:“信气中易,义气时舒,知气简备,勇气壮力。……诚智必有难尽之色,诚仁必有可尊之色,诚勇必有难慑之色,诚忠必有可新之色,诚洁必有难污之色,诚静必有可信之色。……有隐于仁贤者,有隐于智理者,有隐于文艺者,有隐于廉勇者,有隐于忠孝者,有隐于交友者”《逸周书·武纪》:“谋有不足者三:仁废则文谋不足,勇废则武谋不足,备废则事谋不足。”
[64] 《鬼谷子·谋篇》:“夫仁人轻货,不可诱以利,可使出费;勇士轻难,不可惧以患,可使据危;智者达于数,明于理,不可欺以不诚,可示以道理,可使立功;是三才也。”
[65] 《论语·子罕》:“子曰:知者不惑,仁者不忧,勇者不惧。”《论语·宪问》:“子曰:君子道者三,我无能焉。仁者不忧,知者不惑,勇者不惧。”
[66] 《论语·公冶长》:“子曰:由也好勇过我,无所取材。”《论语·泰伯》:“子曰:好勇疾贫,乱也。”《论语·宪问》:“仁者必有勇,勇者不必有仁。”《论语·阳货》:“子路曰:‘君子尚勇乎?’子曰:‘君子义以为上,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,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。’” 《礼记·礼运》:“故用人之知去其诈,用人之勇去其怒,用人之仁去其贪。”《礼记·中庸》:“哀公问政,子曰:……知、仁、勇,三者.天下之达德也。……子曰:好学近乎知,力行近乎仁,知耻近乎勇。知斯三者,则知所以修身,知所以修身,则知所以治人,知所以治人,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。”
[67] 《左传·僖公八年》:“宋公疾,大子兹父固请曰:‘目夷长,且仁,君其立之。’公命子鱼,子鱼辞,曰:‘能以国让,仁孰大焉?臣不及也,且又不顺。’遂走而退。”
[68] 《孟子·离娄下》。
[69] 《学灯》第十七期,简帛研究网站:http://www.jianbo.org/admin3/2011/xuedeng017/ziju.htm201111
[70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1页注四六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71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1页注四七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72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1页注四八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73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2页注五十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74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2页注五一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75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2页注五一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76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2页注五三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77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2页注五四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78] 《学灯》第十九期,简帛研究网站:http://www.bamboosilk.org/showarticle.asp?articleid=18862011630
[79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2页注五五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80] 简帛网:http://www.bsm.org.cn/show_article.php?id=1778201316
[81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2页注五六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82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2页注五七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83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35页注三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84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2页注五八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85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2页注五九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86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2页注六〇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87] 《史记·齐太公世家》:“是时景公好治宫室,聚狗马,奢侈,厚赋重刑。”可证《芮良夫毖》篇中的描述与齐景公时期的情况吻合,但显然《芮良夫毖》一篇不是出自齐景公名臣晏子之手。明显的差别就在于,《芮良夫毖》以“勇力”为材而几乎无视“礼教”,晏子则强调“礼教”而反对尚勇。
[88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2页注六一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89] 简帛论坛:http://www.bsm.org.cn/bbs/read.php?tid=30402013113
[90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2页注六二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91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3页注六三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92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3页注六四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93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3页注六五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94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3页注六六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95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3页注六七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96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3页注六八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97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3页注六九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98]简帛论坛:http://www.bsm.org.cn/bbs/read.php?tid=30402013113
[99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3页注七〇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100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3页注七一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101] 《古字通假会典》第792页“教与交”条,齐鲁书社,19897月。
[102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3页注七二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103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3页注七三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104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3页注七四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105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3页注七五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106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3页注七六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107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4页注七七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108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4页注七八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109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4页注七八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110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4页注七九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111] 简帛网:http://www.bsm.org.cn/show_article.php?id=1778201316
[112] 《左传·襄公二十七年》:“齐崔杼生成及强而寡。娶东郭姜,生明。东郭姜以孤入,曰棠无咎,与东郭偃相崔氏。崔成有病,而废之,而立明。成请老于崔,崔子许之。偃与无咎弗予,曰:‘崔,宗邑也,必在宗主。’成与强怒,将杀之。告庆封曰:‘夫子之身亦子所知也,唯无咎与偃是从,父兄莫得进矣。大恐害夫子,敢以告。’庆封曰:‘子姑退,吾图之。’告卢蒲弊。卢蒲弊曰:‘彼,君之仇也。天或者将弃彼矣。彼实家乱,子何病焉!崔之薄,庆之厚也。’他日又告。庆封曰:‘苟利夫子,必去之!难,吾助女。’九月庚辰,崔成、崔强杀东郭偃、棠无咎于崔氏之朝。崔子怒而出,其众皆逃,求人使驾,不得。使圉人驾,寺人御而出。且曰:‘崔氏有福,止余犹可。’遂见庆封。庆封曰:‘崔、庆一也。是何敢然?请为子讨之。’使卢蒲弊帅甲以攻崔氏。崔氏堞其宫而守之,弗克。使国人助之,遂灭崔氏,杀成与强,而尽俘其家。其妻缢。弊复命于崔子,且御而归之。至,则无归矣,乃缢。崔明夜辟诸大墓。辛巳,崔明来奔,庆封当国。”
[113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4页注八〇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114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4页注八一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115] 孔子2000网站:http://www.confucius2000.com/admin/list.asp?id=4481201071
[116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4页注八一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117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4页注八二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118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4页注八三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119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4页注八四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120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4页注八五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121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4页注八七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122] 《古字通假会典》第8页“颂与诵”条,齐鲁书社,19897月。
[123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5页注八八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124] 《古字通假会典》第810页“鞀与鼗”、“鞀与鞉”、“苕与佻”、“苕与銚”诸条,齐鲁书社,19897月。
[125] 《古字通假会典》第798页“嚣与枵”条,齐鲁书社,19897月。
[126] 简帛论坛:http://www.bsm.org.cn/bbs/read.php?tid=3040201319
[127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5页注八九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128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5页注九〇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129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5页注九二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130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5页注九三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131] 简帛网:http://www.bsm.org.cn/show_article.php?id=1778201316
[132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5页注九四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133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5页注九五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134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5页注九六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135] 《国语·吴语》:“使吾甲兵钝弊,民人离落。”
[136] 《淮南子·俶真训》:“狡猾钝惽,是非无端,孰知其所萌。”
[137] 《学灯》第十二期,简帛研究网站:http://jianbo.sdu.edu.cn/admin3/2009/xuedeng12/ziju.htm2009105
[138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1页注三七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139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5页注九七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[140] 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(叁)》第155页注九八,中西书局,201212月。

没有评论:

发表评论